這非比尋常的一幕砸得她站在大門前愣了一愣,忙抓住那個看門的老閽人問發生了什麼事。
孰料那老閽人看到她竟如同見了鬼一樣,瞪大了眼睛,“慕娘子?!”
慕朝遊還沒回過神來,就被老閽人驚喜交加地一把抓住,“慕娘子你可算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但是……你們……”慕朝遊有點兒糊塗了。
就在這時,王道容忽然從府內疾步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側頭和身邊的下人交代著些什麼。
待看到慕朝遊,王道容清冷如玉的臉上掠過一抹怔忪,似是鬆了口氣,“朝遊?”
慕朝遊看了看周圍的喧囂,越過人群走上前,“發生什麼事了?”
王道容微微抿了抿唇角,言辭簡潔地拋下了一枚重磅炸彈,“顧娘子失蹤了。”
是幾個顧家的下人遞來的消息,道是顧妙妃在城內看到慕朝遊的身影,一路追著她出了城。
因天色已晚,顧妙妃便又分了幾個健仆回城求援。等那幾個健仆帶了人來到城外,顧妙妃的馬車早已不見蹤跡。
王道容得了消息,忙打點人手備馬準備出城尋她與顧妙妃的下落。
這本是為尋慕朝遊鬨出來的陣仗,沒想到如今慕朝遊完好無損地站在這兒,顧妙妃卻沒了蹤跡,顧家上上下下急成了一鍋熱粥,四處延請方士來救人。
慕朝遊聞言大腦“嗡”地一聲,空白了一片。
……她出城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顧妙妃跟在她身後。
這麼說豈不是受她的牽連?
“我、我並不知曉她跟在了我身後……我過了朱雀橋就一路出城去了,實在沒留意到身後的動靜。”
她的目光落在王道容身上,少年的容色尚算鎮靜。
但她與顧妙妃青梅竹馬,情深義重,如今顧妙妃受她牽連生死不知,慕朝遊實在猜不出他此時如何作想,心裡是不是表現出來得這麼冷靜。
“抱……”慕朝遊喉口乾澀,瞬間被一股龐大的挫敗感吞沒了,“抱歉。”
王道容看起來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隻是問她:“朝遊為何道歉?”
慕朝遊很沮喪。任誰出了這事兒都覺得冤枉。此事雖不是她的錯,到底是因她而起。
慕朝遊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此事畢竟因我而起,我隨你們同行。”
王道容搖搖頭:“城外危險,怎敢舍得朝遊你涉險。”
慕朝遊忍不住打斷:“如若不讓我去,我良心難安。”
顧妙妃是好意救她,如若她今日無動於衷,而顧妙妃又喪了命,往後的日子她都會活在愧疚之中。
她態度堅決,王道容又不是個喜歡與人爭辯的個性,凝望了她幾眼後,見她堅持,他勸不動她,隻好作罷。
王道容這處私宅,仆役本就不多,他也隻點檢了兩三個仆從隨行,另叫人去司靈監求援,餘下人則留下照料宅邸。
顧家那邊也在請人,隻是這世上能通陰陽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幾位赫赫有名的禪師、仙翁又早已不問世事。
馬車很快就過了朱雀門,車輪轆轆地碾過地麵,疾行入黑暗之中。
王道容偏頭看向慕朝遊:“顧娘子身上有我昔日所設下的護體神咒,尋常魑魅魍魎一時近不得她的身。”
“郎君會覺得我多事嗎?”原本一言不發的慕朝遊忽然問,“若不是當初我執意要出城訓練,也不會牽連顧娘子至如廝境地。”
王道容微微垂眸,似乎是在遮掩內心的情緒起伏,清冷的嗓音難得柔和了幾分:“這與你無關,勿將責任負於己肩。”
慕朝遊緘口不言,她撩開車簾,望向朱雀門上的那兩隻銅雀。
今夜無星無月。
她的思緒有些混亂,內心十分煎熬。
她知道的,王道容總是這般體麵,不僅自己體麵,也成全她的體麵,不願將心事訴諸於口。
他世家出身,何其驕傲,卻願為了顧妙妃下跪懇求她舍血救人,便可想而知顧妙妃在他心中地位。
……好端端地,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呢?
慕朝遊想不明白。但她會儘全力幫他把顧妙妃找回來。這不僅僅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對得起她自己的良心。
馬車出了籬門,順著地上淩亂的車轍在城郊的亂葬崗停了下來。
黑夜中幢幢的樹影如同鬼手伸向天空,烏鴉黑壓壓地停落在樹梢,屍骸枕藉,白骨半埋半露在泥土中,慘綠色的磷火細細地燃燒著。
遠處顧家的人馬熙熙攘攘,將亂葬崗團團圍住,高舉著的火把將半邊的夜色燒得通紅。
慕朝遊先下了車,轉身便去接王道容。
王道容下車時立步不穩,腳下微微一晃,跌入她懷中。一股清雅的香氣撲灑在她的臉上,他烏發如流水般掃過她的麵頰。
王道容微微一僵。
芳雅的香氣,淡淡的,轉瞬即逝。皆因他很快站定,與她拉開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仿若她的懷抱是什麼洪水猛獸。
少年纖長的眼睫微顫,失去焦距的雙眼在黑暗中茫然睃巡了一圈,確定了她的方位。彬彬有禮地抬起手,垂落雙袖,朝她行了一禮。
“多謝。”
慕朝遊指尖微動,他烏黑的發穿過她的指尖,如掬了一捧流水,帶來一陣細微的酥酥麻麻的觸感。
她抿著唇瓣,強壓下心裡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不用。”
阿笪提了燈過來,慕朝遊接過燈,替他照亮前路。
王道容有夜盲。
這也是她後來所才知曉的,為數不多的,有關王道容的秘密之一。
所以他才說他從沒看過星星,逃難路上也從來不走夜路。當時她還以為是忌憚天黑之後四野遊蕩的鬼物,根本沒有往彆的方向深究。
他生來便是一雙跨越生死的陰陽眼,能清楚地照見四方陰氣,魑魅魍魎。
天色越昏暗,他這一雙陰陽眼便越靈敏。
每到入夜,鬼物便如同一團團明亮的火焰,纖毫畢現地烙印在他眼裡,令他想忽視都難。
代價則是陽間的一草一木卻如同蒙上一層霧氣一般,影影綽綽的,迅速黯淡了下來。
陰風陣陣。
王道容的目光追隨著這一道身影。
神仙血令慕朝遊的身姿在夜晚中介於生死之間,不是黯淡的一團,也不灼熱得令他眼球微微刺痛,而是散發著柔和的濛濛微光。
周圍的一切如蒙霧氣,女人像是從黃泉中走來。
她素手如蘭花的花瓣,護著一盞飄搖的燈。燈火在她掌心像人的心跳。
唯有這一點燈光是明亮的,她是唯一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