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聽了老賀的故事,沉迷於汲取新的感悟,把晚飯都給忘記了。
深夜回到家裡的時候,才發覺餓得前心貼後背。萬幸的是,灶台上還溫著的一碗熱騰騰的麵線糊。
麵線糊用豬骨湯打的底,加了切碎的乾貝,螺肉,豬血,海蠣,冬筍和芹菜,用一點黑胡椒粉提鮮,麵上澆了新熬的蔥油。鮮美可口,香甜爽滑。
饑腸轆轆的半夏用這樣的美食填飽了肚子,趴在桌上幸福地直喘氣,
“到底是哪裡來的小可愛,簡直是救了我一命。”
救她一命的小可愛此刻不在家,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屋子裡空空的。
自建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樓上樓下住著的都是年輕人,夜貓形生物雲集。一到了晚上各種各樣的聲音,夾雜在一樓英姐通宵打麻將的雜音裡,熱鬨非凡。
半夏的對麵住得是一位網絡作家,習慣半夜碼字,劈裡啪啦敲鍵盤的動靜幾乎比樂器還響。樓上鄰居剛剛上完廁所,衝馬桶的聲音清晰地從下水管道裡傳遞下來。
隔壁的房間隱隱傳來一點電子音樂的聲響,大概是一段短短的Demo(音樂小樣),正用被調低了音量的電子鋼琴反反複複的彈奏出來。
刷碗的時候,半夏看著水池底的一點殘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一個問題,
乾貝,海螺,冬筍?
奇怪,我們家裡有這麼好的食材嗎?
她洗好碗筷,清理了個人衛生。用一塊乾抹|布仔細將洗手間的地板擦乾,還在洗手間的門邊折疊擺放好柔軟的吸水紙。
小蓮很愛乾淨,每天爬到這個洗手間,在不鏽鋼地漏上解決完個人衛生,都還要在紙巾上擦乾淨身體,才肯爬回窩裡去。
衛生間地板的一點汙水,對他那麼小的身體來說,都有可能照成負擔。
收拾完一切的半夏躺到床上,看著夜色深沉的窗口發愣,那個黑色的小家夥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小小腦袋還沒有從窗沿上露出來。最近幾天小蓮總喜歡在夜晚溜出去玩,有時候要到早上醒來,才能看見它蜷在窩裡睡覺。
也是呢,不管是誰,每天隻讓他困在方寸的天地裡洗衣煮飯,都會覺得寂寞的吧。
放學的時候,是不是該回來一趟,把小蓮一起帶出去玩呢?
帶著這樣模模糊糊的想法,躺在床上的半夏陷入了夢鄉。她的床挨著牆壁,睡夢之中,那首小調一直隱隱約約地透過牆壁傳來,斷斷續續在她耳邊回響。
在這樣循環反複的樂曲聲裡,半夏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依舊是那樣蒙著白紗一般的夢境裡,年幼的自己這一回趴在窗台上,對著屋子裡彈鋼琴的小男生說,
“你剛剛彈的是什麼曲子?”
彈琴的男孩被突然出現的她嚇了一跳,伸手將一張手寫的曲譜夾到譜夾的後麵,轉而開始彈正兒八經的車爾尼練習曲。
“怎麼不彈了呢?我還想聽呢。”半夏的小手扒拉著窗口,失望地抱怨。
屋內的鋼琴聲停了,練習鋼琴的男孩轉過頭來,用一種不太確定的口吻問道,
“真的,你覺得好聽嗎?”
“嗯,好聽的。”半夏點點頭,把手裡準備嚇人的毛毛蟲丟了,小小的下巴擱在窗台,微微眯起眼睛,用那雙臟兮兮的小手比劃她聽見的世界,“我好像聽見了森林,野草正從泥土裡鑽出來,微風吹動著樹葉。裡麵有很多很多的顏色,特彆漂亮。”
她這句比喻說得顛三倒四,不倫不類。坐在琴凳上的男孩的眼睛卻亮了,略微猶豫之後,他又伸手將那張手寫的譜子翻出來,帶著一點按捺不住的興奮小聲和窗口地半夏商量,
“那我再彈一遍給你聽。你……你不要告訴彆人。”
窗外的半夏雙手撐著窗台,猴一樣地從窗口翻進來,
不太乾淨的小裙擺在微風裡掀了一下,靈巧地落在了地上。
“為什麼不能告訴彆人?”
“這是我自己寫的曲子。”演奏鋼琴的男孩有一點緊張,微微漲紅了臉,“老師和我爸爸媽媽都覺得,我不應該把心思放在作曲上。”
那還是一首十分稚嫩的小調,叮叮咚咚的琴聲響徹在灑滿夏日陽光的琴房裡。
兩個小夥伴擠在一張琴凳上,一個彈一個聽。
“好好聽啊,”半夏用力鼓掌,把小手拍紅了,“我真是不明白。作曲有什麼不好的嗎?”
剛剛接觸音樂世界沒多久的半夏對此完全不能理解。
“作曲,不容易有出息。”年幼的男孩也隻能用淺顯的詞句為她解釋,“他們覺得,我應該把精力放在演奏上,專心成為一位演奏家。”
“那為什麼非要有出息呢?”小半夏的關注點直接偏離了。
男孩有些卡殼,“沒出息……沒出息就吃不飽飯,很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半夏哈哈笑起來,“那是大人嚇唬你的。我們村裡沒出息的人多了去,也沒見誰吃不飽飯,大家每天都還樂嗬嗬的。”
她和琴凳上的男孩頭挨著頭看那張手寫的譜子,兩個人眼睛裡都亮晶晶的。
“這麼好聽的歌,他們不願意聽真是可惜。但以後你做的曲子可以彈給我聽,我喜歡得很。”
男孩得到了第一位聽眾,手指緊緊捏著那張謄抄得工工整整的曲譜,耳廓漲得通紅,認真地點點頭,“隻要你以後不再丟毛毛蟲進來,我就經常彈給你聽。”
“行啊,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