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相府。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都說沈相的府邸堪比人間世外桃源,今日一觀,果然名不虛傳。”
“王爺謬讚。微臣年事已高,閒暇之際種種花,養養魚。實在慚愧。”
“誒,沈相多心了。”顧延惜虛虛托住沈將軍將要拜下的動作,寬慰道:“相爺三朝元老,為大兗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如今也到了你享福的時候。”
沈將軍一笑置之。
正在此時,一名小廝走過來,行了禮後說:“相爺,傅太醫到府了。”
沈相略頷首,說了聲知道了。
顧延惜訝道:“傅太醫?將軍可是身體不適?”
沈相笑了笑,說:“是小女煙華,娘胎裡帶出來的病,許多年也不見好。”
顧延惜點了點頭,說:“說起來,本王也許多年未見過沈妹妹了。還記得本王小時候有一次險些溺水,若無沈妹妹為我尋來人,隻怕當今世上已經沒有我這個人了。”
“竟還有此事?”沈相驚訝道,“那王爺若不嫌便隨我一同前往,能見故人,想必小女也會好轉些許。”
顧延惜笑道:“求之不得。”
穿過兩條長廊,眾人來到一座樓閣。一進門,便是撲麵而來的湯藥味。顧延惜看了四周,一眼就被牆上的字畫吸引了目光。
那些畫不過普通的山水畫,唯一不普通的,是字畫旁的一段小詩的落款——承。
太醫早已替屏風之後的人診了脈,此刻正在開藥方子。
沈相立馬上前詢問:“傅太醫,煙兒如何了?”
傅太醫歎了口氣,執筆的手停頓下來:“吹了涼風,風寒罷了。”
聞言,沈相微慍,轉頭斥責道:“蘇桃,你怎麼照顧小姐的,怎麼能讓她吹風!”
喚作蘇桃的小丫鬟被吼得立馬下跪,惶恐道:“奴婢知錯,請老爺責罰。”
“父親,是我要去池塘看鯉魚的,不怪蘇桃。”屏風後傳來一道清冷卻蒼白無力的聲音。
顧延惜原本在看牆上的字畫,聽見這道聲音,心臟仿佛化作琴弦,被輕柔的勾起波瀾。
沈煙華如此說,沈相也不好真的責罰,隻交代倘若再有下次,絕不輕饒等狠話。
傅太醫此刻也擬好了藥方子,道:“令千金身體不似尋常人。雖隻是普通風寒,但換旁人,幾貼藥也就無事了,令千金卻經不起。原來的藥方吃了這麼多年,如今已然有了抗性,微臣重新開一服,先吃月餘,若有不適請及時告知微臣。”
沈相連連點頭,叫人送來銀子,這才送走傅太醫。
傅太醫一走,沈相這才想起另一尊大佛,立刻歉道:“老臣心急,怠慢王爺了。煙華,這位是錦狄王,快些出來拜見。”
屏風之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隨後蘇桃饞著一人走了出來。
來人一身素衣,青絲隻用一隻白玉簪子束住。唇色淺淡,眉眼卻清麗,一雙柳葉似的眼波光流轉,既婉約也清冷。隻是人過於消瘦蒼白,從不經意露出的腕骨,從領子裡延伸而出的脖頸,都太過羸弱,不堪一握。
“煙華見過王爺。”沈煙華行了禮。
顧延惜雙眸微眯,企圖從眼前人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弄虛作假之處,可惜,這人看上去的確跟要死了沒兩樣。
顧延惜道:“本王還記得當年沈妹妹為我尋來人,這才避免了那一場災難。那之後父皇便贈了沈妹妹一隻白玉簪。如今多年未見,不曾想沈妹妹竟羸弱至此,當真是世事無常。”
聞言,沈煙華眨了眨眼道:“多謝王爺掛懷。”
沈相道:“小女當年誤打誤撞幫了殿下,承蒙殿下銘記在心,也算積福了。”
顧延惜偏頭看了看,發現沈煙華雖然一直抬頭看著他,但那雙眼睛卻無任何神韻,似乎是……
“沈妹妹的眼睛……”
沈煙華垂了眸,道:“幼時幼時曾不幸溺水,發了場高熱,盲了。”
顧延惜僵了僵,似乎想起來什麼,卻沒說。轉而對隨從說:“你去問問傅太醫,從本王由遼疆帶回來的藥材中挑些沈妹妹能用的送來。”
沈相立刻謝道:“這,微臣多謝王爺,”
沈煙華也行禮道:“民女謝王爺。”
顧延惜受了禮,客套了幾句不必客氣,這便提出告辭了。
沈相道:“王爺用了飯再走不遲。”
顧延惜揮了揮道:“不必了。本王剛剛回京,許多事力不從心,約了戶部在福滿樓,不便久留。”
聞言,沈相遺憾道:“那臣送一送王爺。”
出了房門,路過一方水塘。藕花叢生,春雪消融。顧延惜負手而行,他的視線短暫的投降池中糾纏的兩條魚兒,然後他招手叫來侍從,從侍從手中拿過魚餌,很輕的一拋,周圍數條錦鯉紛紛遊在一處,瘋狂的搶奪食物。
沈相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幾不可查。
顧延惜側頭看向他,意味深長地問:“本王聽說,兄長下葬之日,沈相也在。本王想知道,兄長可走得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