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問題的就是外傷了。
崔夷玉渾身一滯,平靜地偏過頭,似無聲的拒絕。
林元瑾猶豫了下,小聲地說,“不可諱疾忌醫”,又向後坐了坐,側過身看著牆壁,如坐懷不亂的清正君子,“我不會看你的,你放心吧。”
崔夷玉:“……”
他不是這個意思。
老大夫見狀也不在意,整理著藥箱裡帶過來的工具,見崔夷玉半天不動,狐疑地抬起頭來問:“還杵著乾什麼?”
怎麼還和黃花大姑娘似的,在他這個老東西麵前還舍不下臉麵?
崔夷玉臉上的表情變得微妙,看了眼林元瑾,沒說話,為了不引起沒必要的懷疑,最終還是偏過身,將單凳挪到另一側,抬起手解起暗扣。
隨著窸窸窣窣的衣服落下聲,林元瑾下意識局促起來,手指扣緊,低下頭。
她兩世都沒什麼閱曆,更何談男女之事,前世在學校忙於學業試圖證明自己,今世在閨中更是接觸不到異性。
林元瑾不得不催眠自己,眼下是看病,就像在遊泳池裡袒胸露背一樣,都很正常,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突然,老大夫倒吸了一口涼氣,長歎一聲:“你這傷!”
林元瑾就像是站在手術室外聽到了病危通知書,驀然一懵,都來不及緊張自己安危不保,慌亂地側過頭,透過半透明的床幃,驀然看到了少年勁瘦的身軀。
他的身體不似虎背寬肩的成人,勁瘦的身軀透著絲青澀,乍然暴露在偏涼的空氣之中,肩胛骨在筆直的脊骨兩側,往下便是緊窄的腰肢,一看便知經過千錘百煉。
隻脖頸和身上有一條淺淺的分界線,因常年不見光,皮膚白得透光,也因此,青紫的印和蛇形的紅痂看著觸目驚心。
崔夷玉似聽到了動靜,剛側過頭,就透過床幃模模糊糊看到林元瑾眼眸緊閉,耳廓通紅,裝聾作啞,像是乾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一旁老大夫皺緊了眉,唉聲歎氣地給默不作聲的崔夷玉處理起外傷。
他手上利索,想是司空見慣,未結痂的傷口一擦即裂,血水落到剛叫來的盆裡,染紅了一截又一截白布。
老大夫雖經驗豐富,但手難免有幾分不穩,少了些輕重,崔夷玉好似沒有痛覺般一聲不吭,倒是床那邊隻看得到血水的林元瑾愈發揪心。
“你身上的傷老夫幫你弄了,過會兒跑堂兒的來送藥,你家主子身上傷也得儘快處理。”老大夫剪斷最後一塊布條,汗流浹背地放下剪子,隨口叮囑著,抱著藥箱站起了身。
林元瑾聽到“你家主子”時格外不自然,抬手從耳垂上拿下一對玲瓏玉墜,遞了出去,輕聲說:“勞煩大夫了。”
老大夫見林元瑾手裡一看就貴重的首飾,抬起眼瞄了瞄她,也不推拒,含糊著收了下來,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崔夷玉手腕翻轉,眼疾手快地將剝下的衣服拉回脖頸,偏偏在係扣的時候向來靈活的手指僵硬了下,衣扣係在細長的脖頸上,隻露出半點喉結。
他整理好衣衫,轉身一看,發現林元瑾就差坐到角落裡,眸光閃爍,渾身都透著拘謹和…正直,像是生怕汙了他清白。
但他不過是主子的一把刀,又哪裡值得貴人這般顧忌。
若非周身狼藉,林元瑾其實貼合崔夷玉印象中應被繁花繚繞,無憂無慮的貴女模樣。
她似乎不應身處鄉野泥濘之地,而是被人愛著捧著隻需要為簪與玉石是否合心意而苦惱。
可惜慘遭旁人陷害。
但這般善良無害的女子,實則並不適合當太子妃。
崔夷玉轉了轉方向,漆黑的眼瞳如透徹的鏡麵:“您可知是何人人想害您?”
林元瑾被他問得一停,搖了搖頭。
“那些人雖偽裝成山匪,步伐卻訓練有素,箭矢尾部翎羽有序且無標識,為免暴露身份,都經過特彆處理。”崔夷玉陳述著他所見及判斷,“此回案件太子殿下有令徹查,但不一定有結果。”
他見林元瑾抬著眼眸,好似乖巧地在聽夫子指教一般,輕聲說了句:“日後您還會遇到許許多多這樣的事。”
這才僅僅是開始。
而崔夷玉是太子影衛,若非此次特殊,鮮少露麵,哪怕日後林元瑾入了東宮,也不會時時刻刻護在她身邊。
門口一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麻煩開下門,小的給貴人送藥來了。”
崔夷玉眼疾手快地起身,倏地閃身到了門口,匕首反扣緊貼著腕骨,保證隨時能取人性命,身倚在門一側,眼瞳幾乎一動不動,如黑夜中凝視著獵物的雕鴞。
等打開門接過藥包拿了碎錢遞過去,來人似沒感覺到自己從刀尖上走過,眉開眼笑地走了,他才收回匕首,反手關上門,轉頭看向林元瑾:“我去找個女子幫您?”
“不必!”林元瑾迅速拒絕,呼吸都一亂,纖瘦的肩膀緊繃起,下意識攢緊手,像是生怕再遇到陌生人想謀害她,又覺得自己反應太大,努力地放鬆,但仍不掩聲音的顫抖,“我自己來。”
崔夷玉點頭,剛準備開門出去,又聽到後麵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像是她力有不逮,實在拿不穩東西。
他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漆黑的眼瞳盯著越努力越手忙腳亂的林元瑾。
林元瑾剛抬起頭,眼裡還未露出緊張,就聽到少年平淡地拋出下一句。
“您若不介意,可以將我當個死物、工具,由我來幫您處理傷口。”
不將他當作人類,自不會玷汙了貴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