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漾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揣上床頭那個盛著梨汁的保溫壺,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
還是開了門。
意料之中的,跟金發鄰居幾乎麵對麵地對上眼,小縣城的出租房,占地麵積能省則省,兩個門近乎挨著,距離一隻手都比得過來。
月光為她的好鄰居披上一層柔和的月光,不知道是因為累了一天還是怎麼,他烏黑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看著比前幾次柔和很多,吳漾這回看清楚了,她的鄰居不僅很高,而且很帥,特彆帥。
心裡不禁又生出一個疑問,好好一個帥氣哥哥,怎麼被傳得那麼十惡不赦。
“大哥,謝謝你早上的梨,我煮成梨水了,很好喝的,清肺,這是給你留的。”小姑娘把保溫壺小心翼翼地遞出去,語氣很認真,帶點傻氣。
項航開鎖的手頓了頓,垂眼看著那個掉了漆的保溫杯,冷冷地開口:“不用了,我不愛喝甜的。”
小姑娘的眼神以一種飛快的速度暗淡下來,又在昏黃燈光下蔓延出一絲狡黠,吳漾把保溫壺一把塞進金發鄰居懷裡,項航下意識騰出手接住。
“砰”一聲,小姑娘竄進屋了,一腳把門帶上,沒給他拒絕的機會,這招挺熟悉的。
吳漾貼著門聽見他嗤笑一聲,也進了屋。
爽!開心!舒服!
吳漾不知道用什麼詞形容現在的心情,有種一件事做完了的放鬆,又有種不知道因為什麼而來的雀躍,還有一個,得逞了的爽感。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麼,像是自己此刻比霸王鄰居更勝一籌的成就感,誰還不是個霸王了!
兩顆梨最終還是以同種方式進了兩個人的肚子,並且如有奇效,吳漾的咳嗽奇跡般地一天之內痊愈了,項航的煩躁似乎也被這壺甜了吧唧的小甜水稀釋,兩間小小出租屋的兩個年輕人,伴著月光,沉沉地睡去,度過了平靜的一晚。
吳漾特意定了提前半小時的鬨鐘,想早點起床去店裡,整理工具也好,打掃衛生也好,總之多乾一點活,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彌補那十個差評帶來的損失,笨拙地用自己的方法想為這個縣城小店多做一點事,當然,也為自己。
門一開,早晨獨有的,陽光和朝露混合在一起的溫暖氣息撲麵而來,不同的是,門口屹然站立了個保溫壺,吳漾昨天給的那一個。
吳漾心裡一沉,霸王鄰居不會一口沒喝給她放地上吧,還好,掂起來明顯輕了很多的重量給她吃了顆定心丸,善意有被好好地接收,至於有沒有發揮餘熱,就不得而知了。
吳漾打開蓋子,聞了聞,有股洗潔精的味道,洗過的。
不過洗得不太乾淨,吳漾摸了一把,杯壁跟杯口銜接處凹進去那塊有點滑溜溜的,有殘留的洗潔精。
吳漾輕笑一聲,回去再衝了一下,打開蓋子放在通風處晾著,出門上班。
寒流來得突然,公共浴室的熱水好像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當晚,吳漾洗澡的時候明顯感覺熱水不夠熱,溫溫的,隻有剛碰上皮膚那會兒是熱的,然後就冷下來,她草草衝了一下就結束,在浴室門口的洗手台洗衣服,沒想到碰上房東王嬸。
“誒,王嬸,你好,你也來洗衣服嗎?”吳漾嘴裡含笑。
“小吳啊,我不洗衣服,我那有洗衣機,我是過來接點水洗車的,去外麵洗車多費錢啊,自己洗了,大幾十塊就賺了。”王嬸說著接了個水管,又放進桶裡,動作嫻熟。
小縣城裡的人大多執著於省錢,不是觀念落後的問題,是一以貫之的生活方式,這裡的人來錢不易,大多是苦出身,在他們眼裡錢是省出來的不是賺出來的。
吳漾突然想起點什麼感覺跟這個小縣城格格不入的東西,冷不丁問了一句,
“王嬸,我剛搬進來的時候,你跟我說隔壁那個不好惹,惹急了殺人什麼的,是什麼說法?”
王嬸眼睛還在盯著水桶裡越來越滿的水,“哦,你說項航啊,他可混了,好好的書,說不讀就不讀了,活活給他爸氣死,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妹妹也死了,聽說是病的,我看啊,就是都被他克死的,總之,你離他遠點就是了。”
吳漾被這話噎住了,心裡有很多想法,想說些什麼,思緒逐漸飄遠。
農村裡的是是非非一點也不比縣城少,光怪陸離的說法一套一套的,吳漾從小聽到大,這小孩八字弱,得認個哥哥還是弟弟壓一下,不然對整個家不好;這小孩八字太硬,將來要克死父母的;這個媳婦娶得不行,對丈夫的事業不好,得再有個小的進門……等等等等,類似的說法層出不窮。
吳漾不知道裡麵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怎樣都會有裂縫,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無關痛癢的一句話,風一吹,傳遍整個村,可能讓一個本就不夠堅固的家掀起軒然大波,可能讓一個尚且不諳世事的孩子背負即將伴隨一生的陣痛,甚至多年以後,每出現一次略顯不幸的遭遇,這種理由都會被拿出來當作罪魁禍首,畢竟無從取證的東西,說出來輕飄飄又不用負責,帶刺的話最讓惡人痛快。
王嬸這些話讓她想起很多,心裡有點反感,想辯解點什麼,但又無從說起。
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緒,其實吳漾並不了解那個叫項航的鄰居,不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此時此刻,卻為彆人不明所以地給那個略顯孤獨的年輕男人判了死刑,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