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總是消失得很快，沒過多久天就暗下來了。

項航剛從樓道裡拐進來，就聽見一股爆炒著的滋滋啦啦的脆響，緊接著聞到了肉香，還帶點嗆，肯定放了不少辣椒。

吳漾的門又大敞著，估計是油煙太大。那個小廚房的台子略微高了點，能看得出她顛勺的時候有點吃力，吳漾的袖子擼到一半，還是那件起球的毛衣，頭發盤成一個發丸，爐火跟著她顛勺的節奏蹭蹭往上竄，小姑娘做起菜來，風風火火的。

起鍋，裝盤。

吳漾冷不丁地往門口掃了一眼，視線跟項航對上。

她的眼神像帶著爐火的餘溫，純粹熾熱。

“誒，哥，來得正好！剛出鍋的！我拿碗給你裝了你正好拿過去。”

她偏過頭，從手邊撈起筷子就開始擺盤，動作很麻溜。

項航站在門邊，把裝著水果的塑料袋擱在鞋櫃上。

小姑娘擺好盤，把鍋底傾斜，拿鐵勺舀了一勺湯汁，淋在碗裡，通常這勺湯裡會遍布辣椒籽，可以看得出來，吳漾視這勺湯汁為靈魂。

項航心裡有點想笑，這麼些天下來，他都從不會吃辣練到有點能接受了。

吳漾雙手捧著碗，踩著拖鞋小碎步走過來，在碗前扇了扇，有點得意地勾了勾嘴角，“香嗎？”

這會天已經從剛剛的灰色徹底黑透了，樓道裡亮起昏黃的暖光燈，吳漾的眼睛很亮，項航能從她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這片的人，很少像吳漾這樣的，明明自己也過得磕磕巴巴，還一門心思地把自己的好往外掏，跟不會累似的，還整天樂嗬嗬，天真中透著倔強。

項航笑了一下，接過那個碗，“香！沒想到你做起菜還挺彪悍的。”

小吳師傅心裡在判斷這句是誇她還是損她呢？說實話她偏向於損她，項航好像還沒跟她開過玩笑呢！冷冰冰的！

吳漾雙手插著腰，順著他的話，“菜就要彪悍地煮才香！”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她現在的樣子就，嗯，標準的，天真中透著倔強。

熟悉的發燙的碗底，溫度從掌心逐漸蔓延開來。

難得的，今晚沒有學員約項航練車，不用去駕校，快過年了，大家的心思都在彆處。

自從他媽跑到國外去，丟下他和妹妹項帆，兄妹倆就沒再過過一個像樣的年，總說著，明年買煙花，明年去旅行過年，明年咱也出國去，等哥考上大學了……等著等著，妹妹也走了，好像他身邊的人，都在一個一個溜走，從那之後，他也沒再過過年了。

其實隔壁吳漾跟她妹妹性格差彆很大，但在某些時刻，項航總有點恍惚，吳漾嘰嘰喳喳的，吵得他感覺，生活好像，又跟以前一樣，熱鬨起來了。

天氣一冷，公共浴室反倒擠起來了，早點洗水夠熱，晚點洗，水就跟顛了一樣，冷熱參半的。小吳師傅的人生願望又加一條，以後買房子，浴室裡一定要有一個高級熱水器，恒溫，水猛。

吳漾洗澡一向挺快的，以前在家洗快是為了省點水，現在洗快是吳漾實在不喜歡這個公共浴室，特彆是上次遇到那個變態之後，吳漾還心有餘悸，雖然那晚很神經地當沒事兒一樣在街上狂笑，但想起來還是有點後怕。

吳漾拿浴巾把濕頭發擦了下，提著桶出了浴室。

剛出來就瞧見項航在男浴室門口抽煙，最近洗澡出來總能碰見他，不是在用水龍頭洗什麼，就是在那拿手機劃拉什麼，上次他還說這網速快，在這抽煙倒是第一次。

吳漾知道項航抽煙，不過見得不多，平時在隔壁也很少聞到煙味兒，應該是沒多大癮。

項航也看見她了，吳漾迎上去。

“哥，你上這抽煙，這風格也挺彪悍的。”吳漾翹起嘴角，眼睛裡滿是狡黠。

小吳師傅這奇怪的勝負欲啊！

“嗯，馬上走了。”項航冷冷地應著，沒順著她的話接，這讓小吳師傅有點失望，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吳漾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招呼了一聲就提著桶走了。

項航猛吸了一口煙，就掐滅了投進垃圾桶，吳漾沒來得及看清那根煙是抽完還是沒抽完。

吳漾餘光能看到項航就走在她後麵，猶豫著要不要放慢點跟他並排。

那家夥好像越走越慢一樣，吳漾的餘光有點感受不到他了、

她頭發還是濕著的，風一吹，整個頭皮都冷得發麻了，頭一冷整個人都想抖。

顧不上那麼多了，吳漾加快腳步回了屋，把桶放好就開始吹頭。

突然，“啪”一聲，漆黑一片。

跳閘了？不至於吧、

吳漾摸起床邊的手機，打開手電筒。

總閘沒跳啊……

那是，停電了？她也沒蠟燭啊！算了，乾脆睡覺。

吳漾把吹風筒插頭拔了放好，又胡亂拿梳子梳了下頭，摸著黑準備躺上床。

門口一陣陣的不知道什麼聲，很雜。這屋子隔音算是廢了。

吳漾開門一看。

我天哪！看來一層樓的電都停了。

大家跟轉移陣地了一樣，聚集在自家門口跟鐵欄杆中間那一小塊地方，有小桌子的擺出張小桌子，沒桌子的拉張椅子，桌子椅子沒有的就蹭蹭彆人家的，或者坐在欄杆上。支起一支蠟燭，伴著月光，該打牌打牌，該搓麻將搓麻將，該吃東西吃東西，該打遊戲打遊戲。

絕對不是第一次這麼停電了，吳漾能從他們臉上看出輕、車、熟、路四個字。

大家好像還因為停電的氛圍更興奮了一樣，平日裡你不對付我，我不對付你的兩人也能因為湊在一桌打麻將談笑風生。

黑暗能模糊人的視線，停電給這裡蒙上了濾鏡。在特定的環境下，人總是能暫時忘記那些針鋒相對或是是非非，又或者說，這種不同於往日的熱鬨，不自覺地讓各個寂寞空虛的心，湊近了些。

吳漾也看到項航了，他拎著兩罐啤酒，一隻手一罐，正背對著她。

吳漾往回走去拉椅子，準備加入停電好氛圍大家庭。

項航沒有跟大家一樣拉椅子或者坐在欄杆上。他墊了張廢報紙，屈著腿坐在地上，頭靠在後麵的欄杆上，微仰著，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

孤獨，不屑，茫然，破碎，無畏……吳漾很難形容他現在的樣子給人什麼感覺。

吳漾拉著椅子的動作頓了頓，他的視線移了過來，眼神裡好像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吳漾心裡一緊，又拉著椅子退回去，翻出張能當屁墊的紙。學著項航的樣子，在距離他大概半米的地方，坐了下來。

嘶，雖然墊了張紙，但這地還是挺涼的，凍屁股，他不冷嗎，金毛你最好不是在耍帥！

周圍熱熱鬨鬨的，有說有笑，大媽們在和年輕女孩分享八卦，吳漾側著耳朵聽，聽著聽著又覺得沒意思。整層樓的分貝值估計就吳漾和項航這兩扇門所在地最低了。

小吳師傅往右瞄了一眼，正認真思考著找點什麼話題改變一下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