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絮心知他恐怕對崔晚折身份有所猜疑,但又為保險起見,無意坦白,隻好遮遮掩掩透露出兩人的宗門所在,充作是門內普通弟子。
江雪燭麵上自然是欣然接受了,心裡如何想卻是不得而知。
不過周南絮也顧不得這些了。她與崔晚折身份特殊,尤其數十年來幾大洲域與宗門間關係越發微妙,她不得不多加小心警惕。
三人互相認識後,又大致熟悉完流程,便抬腳往集中地趕去。
小鎮中心早早搭起了一座圓台,台下烏泱泱圍滿了人。直至午時,陣法才堪堪開啟,卻不同以往微弱的靈光,傳送陣一時間光芒萬丈,充盈的靈氣傾瀉而出,頓時席卷了整片區域。待白光漸漸黯淡,模糊的人影方顯露人前。
帶頭的是兩名年歲相差無幾的女子,一個氣質冷凝、麵若冰霜,身量極高,偏又著珊瑚紅雨花錦描金蓮紋法袍,愈發顯得豔麗中帶著一股凶煞之氣;一個恰恰相反,麵容溫和平靜,連嘴角的弧度都仿佛尺量過一般,分毫不差,月白色的長裙更使她如隔雲端。
二人身後依次排列著十來個修士,大概是隨行的護衛。
周南絮冷靜地在角落中有意打量周圍人群,努力辨識著他們各自道袍上的紋樣以對應其代表的宗門。
崔晚折好奇地朝台上看:“周姐姐,你認識她們嗎?”
不及周南絮回答,旁邊一個青年人就驚訝地回過頭:“西府的謝琳和孟觀棋這兩年可是名聲愈顯,隱隱有和三山的徐霜吟一較高下的意思,你竟不知?”
“徐霜吟?”崔晚折語氣猶疑。
這青年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硬生生擠了過來,費力地抬手指向前排最邊角的位置:“喏,那邊紫衣服臭著臉的就是了。”
比劃完,這人又咂巴著嘴感慨:“你說這些個天之驕子怎麼一個個都喜歡擺著臉,成日裡也沒個笑影兒,一個崔玨,一個徐霜吟,那邊的謝琳,真是好生無趣。”
然而他右側卻傳來一記嗤笑:“這就是你外行了。你看話本子,厲害一點的修士都是這樣的,人家這叫高嶺之花,你懂什麼!”
青年人正要反駁一二,忽而頭頂上空烏沉沉的一片,原來是一隻飛舟。那飛舟通身是上好的器材打造,寬敞奢華,數以萬計的靈石源源不斷地投入其中,為飛舟補充動力。如此氣派,就差把金光閃閃的富貴二字刻於頂上。
“叫諸位久等,是又安的不是了。”清朗的聲音如玉石滾落,通過靈力一陣陣擴散開來,以至於雖隔著高空,卻無人聽不分明。
隨後眾人眼前一花,數十名修士紛紛棄舟禦劍而行,一時間空中衣裾飄飛,恍若仙人憑虛淩空。
轉眼間帶頭的青年便收劍立於東洲傳送陣前,笑著同謝琳二人寒暄:“沈道友怎地不曾來?”謝琳冷哼:“死了!”孟觀棋明知不對,卻不解釋,依舊微微笑著。
王又安摸摸鼻子,也不惱,從袖中取出一副卷軸。他用手輕拂過卷軸表麵,靈氣跳躍下,卷軸竟放大數倍,其後徐徐舒展開來,白紙黑字——本次遊學大會的分組結果便是如上顯示。
仿佛有靈氣在暗中指引一般,周南絮一眼便從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恰好緊挨著崔晚折同江雪燭。
“太好了,第一次就在東洲。東洲是富庶繁華之地,更兼幾大家族坐鎮,想必是最為穩妥的一處了。”崔晚折鬆了口氣。
周南絮頷首應是。
分組結果公布後,並不會立即動身前往,大多會給修士們半天時間修整準備,尤其是東洲地域特殊,隻流通靈玉,普通的靈石大多充作法器的消耗品,並不作貨幣使用。是以,東洲遊學向來是最費家底的一處。很多散修正因此放棄了機會。
周南絮雖是匆匆背離宗門,錢財卻不少。她本身沒有什麼燒錢的愛好,月例已綽綽有餘,再有平日裡一直定期完成宗門任務有賞金,也算是富足。至於崔晚折這個大家少爺,更是出手闊綽。江雪燭的底細,倒是沒人清楚,不過看樣子也不像缺金少銀的。
三人互相提醒著預備下了遊學的行李,將幾個百寶袋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才作罷。
入夜時分,周南絮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隻好披了件紗衣虛虛籠罩著,迎著燈細細摩挲著寄雪。
寄雪自去年冬至以來便陷入了沉睡,白長老說這是靈劍有了神智,感應到她如今道心已毀,心神不穩,故而不願回應她。
可此番前往四洲不知多少凶險,尤其北疆南夷兩地魔道之人橫行,且凶徒惡獸雜草一般遍地叢生。
為此,遊學大會唯獨允許眾人放棄這兩地的修行,甚至由於近年來上域的兩宗和中域的三山越發不願趟下域的渾水,南北兩地也愈加混亂,遊學大會反而偏向於勸導學生主動避開。
但周南絮無論如何也是避不開的,是以她總要早作打算的好。
她如今根基不穩,修為大打折扣,道心破損也使她修行較之平常艱難百倍。唯有一手劍法,不曾隨著修為下滑,但她偏心生霧瘴,若強行出劍,反易墮魔。
周南絮不由苦笑,她何曾這般寸步難行過?昔時風采卓然的少閣主隻需一人一劍,便可破萬丈高崖。她每日裡所思所想皆是修行,目中所及俱為劍法。便是太虛劍宗的長老們都常常感慨,她是天生要做劍仙的苗子。
彼時她披著漫天燦爛豔麗的霞光,平靜筆直地立在比武台上,隻言不發。眼中唯有對麵崔玨認真篤定的模樣。
周南絮煩躁地甩甩頭,又回憶起以前的事了,難道是前不久剛和崔玨鬨掰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緣故?
“咚咚咚”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傳來,周南絮的注意力瞬間轉移。
“周姐姐,我看你燈還亮著,是還沒睡嗎?”崔晚折的聲音微弱地從厚重的門外傳來。
周南絮頓了一下,指尖微動便將寄雪收回,這才回複:“你進來說話吧,夜裡涼,彆在外頭凍著。”
崔晚折應聲推門入了房內,懷裡還抱著一隻長長的木盒。
不等她發問,他便將木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然後推至她跟前,兩眼亮晶晶地望著她:“我尋了好久的寶貝呢,周姐姐打開看看。”
周南絮隱約猜到是什麼,心中暗歎他眼睛這樣尖,發現她劍不隨身帶著,便要給她搜羅新的劍。
正當她猶豫地琢磨著如何措辭方不叫他寒心時,崔晚折似乎早已料到一般:“開不了刃的木劍而已,周姐姐不必介懷。”
周南絮訝然。
崔晚折溫溫柔柔笑著,臉頰凹陷了兩個小小的梨渦:“周姐姐道心受損,尋常劍器恐難駕馭。但既要去往四洲,總要有防身的武器,這木劍正合適。沒開刃便輕易傷不了人也不會自傷,險要時但有靈氣附身就能同真劍一般使出劍法,隻攻擊力遠不能同寄雪相提並論,不過用來防守也足夠了。”
周南絮聲音發澀:“你不問我為何道心破損?”
崔晚折認真地注視著她:“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我總不願叫你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