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鏡(九) 我叫季煊(1 / 2)

我見青雲路 銀燈花樹 3941 字 8個月前

晚間,何程和葉芳歸家才知道白天發生了這樣凶險的事,不由一陣後怕。村裡人都習慣對這些事緘默不言,就怕鬨得興師動眾,屆時妖道乾脆煩得一鍋端了。

因此,同鄉的下了田、亦或是外出做買賣的,都不曾有人專程和他們通風報信。不回家是不清楚的。

是以總有入了夜才曉得丫頭小子沒了的,立時麵如土色,哀嚎不絕。然而哭過也就罷了,日子總還要過下去的。他們總不能拿著柴刀找妖道拚命,這與送死何異?況且他們連殺人的在哪都尋不到。

這回還算運氣好,村裡幾個半大孩子,除了老何家的大丫,還有兩三個歲數小的被帶到田裡照應著,僥幸躲過一劫。

村裡大多是普通人,也沒這閒錢和功夫專門去縣城測靈根。一般有靈根的能互相感應到對方周身的靈氣,因此多是大的孩子指出來小的有靈根,小的家裡就會尤其防備些。

譬如今兒個,葉秀才家的小子供出來好幾個他知道有靈根的,若不是仙人趕來了,怕是白天留在村裡的死得一個不剩。

那些被牽累骨肉分離的,尤其做娘的,哭到後來隻是在乾嚎,眼淚都乾了。倘若不是葉秀才平日裡在村裡攢的好名聲,加上葉謙自個兒也死了,這些人都是要去打去鬨的。

當然也有人氣不過,已經坐在葉秀才門口大罵起葉謙這個殺千刀的來了。其餘人自然是攔著,無奈葉秀才自己也由著他們,人像老了幾十歲。

周南絮一個人偷偷躲在人群裡看,何晟本來要陪她的,卻被葉芳死活攔下了。葉芳叮囑她,人家剛沒了骨肉,她運氣大活得好好的,無論如何,去了總是勾著人家傷心,礙人家眼的。怕心眼小的還以為他們在炫耀自家命大。

周南絮遠遠和葉秀才對視了一眼,他似乎很想扯出一副笑容同她打個招呼,又實在勉強不來,隻好微不可見地點頭示意。

周南絮忽然很難過。耳邊是哭罵聲,勸慰聲,還有有靈根的小孩子爹娘的憂愁的歎息。

原來熱熱鬨鬨的村子一下子就如同蒙上了陰影。但是周南絮知道,這層陰影不會隨著時間變久而逐漸消淡,時間隻會讓它暫且藏在記憶一隅,然後越藏越深。

一日有修士掠奪靈根,一日這村子就不得寧靜安穩。

她還無法確定幻境中的這村子是否真存在過,可同它相像的村子在修仙界無疑大大小小百十來個都不止。如此慘劇,每日都有不少起。

她聽著身側那個小孩的爹娘已經商議著要趁早送娃娃去剔了靈根,他們甚至不指望那些宗門世家願意庇佑他們。

這世道,有時窮苦的凡人竟比低微的修士更好活些。連妖道賊人都瞧不上成日裡隻顧著埋頭種田的莊稼人。一沒靈根,二沒錢財,兩個衣兜扯出來比臉都乾淨。

周南絮慢慢地望著天上銀色的月亮,往回走,一步比一步走得沉重。這月亮竟也像村裡的人一樣,彎彎瘦瘦,被日子壓垮了佝僂著勒出脊骨的背。

回了家,葉芳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嘴裡卻怪她不聽人勸,硬是要湊這個熱鬨,這下可好,嚇得魂不守舍了。她丟下抹布,擦淨了手上的水,摟住她,摸著她額頭念念叨叨,同何程嚷嚷著要他備一碗清水。二丫給唬著了,得叫個魂。

周南絮向來性子很要強,但接連兩次幻境的結局都很慘淡,使得她後知後覺感受到心裡長久以來積壓的痛苦。她深深埋進葉芳懷中,葉芳身上有草木灰的味道,還有酷暑蒸騰的一點汗味,可她卻覺得很安穩,就像曾經她母親抱著她。

雖然她母親周蕖已經死了。

可她忽然又有點高興,她見到了孩童時的周蕖。周蕖比她想象的要活潑很多,言笑間像山間一種生命力極其旺盛、有韌勁兒的植物,有股勇往直前的蠻氣。

她又在這裡得了一對淳樸憨厚的爹娘,還有一個很愛她的姐姐。雖說並未相處很久,可倘若她是何淼,而非周南絮的話,她想她也許會和何晟一樣,心甘情願守著這個小村子,管勞什子修仙。

然而,無論是月容或是何晟,包括以後的周蕖,結局都算不得好,甚至是糟糕的。她們隻是紛亂中被波及的草木,靜靜地生長,又悄無聲息地枯萎。有無靈根,對於她們而言,都成了負罪。

周南絮深呼吸一口氣,強行綻開一個笑容。她滑溜得如泥鰍避開了葉芳點著水要給她抹額頭的指尖,不顧她又氣又笑地在後頭叫喚,一溜煙竄進裡屋找到何晟。

她像個炮仗一頭栽到何晟身上,大呼:“姐姐,姐姐!我想明白了,你去罷,你不想要靈根就不要,以後有我呢。”

何晟哭笑不得,打趣她好端端變了個性子,終於不整天老成得像上了年紀的。

周南絮隻是眨了眨眼睛,不吱聲。

翌日,大清早的,周南絮就跟著何晟來了葉家。

葉秀才替她們用玉環給三清觀遞了消息,馬上三清觀的人就要來接她。剔靈根說到底還是剔的一截附骨,人少了一截骨頭,總歸是要好好將養著的。故而,一般是宗門世家的人接了去剔骨,養好了再給送回來。

何晟趕時間還在囑咐她要聽話,平日裡爹娘乾活辛苦要曉得搭把手,不能再耍小性。何晟這一去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因此總有叮囑不完的話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