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鏡(十二) 他幾乎渾身都戰栗起來……(1 / 2)

我見青雲路 銀燈花樹 4285 字 8個月前

周南絮定定看著他麵如春花曉月,慢慢卸了手勁兒,鬆開對他的束縛,同他隔了一段間距坐下。

她轉身俯視那些肚皮泛白的魚。它們早就沒了意識,任由湖水裹挾著上下浮沉。整個湖心連帶著這座水亭都籠罩了一股沉沉的死氣。

“你生氣了?”王又安好奇地湊過來,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

周南絮餘光一瞥:“你何必糟踐這些?那鬆竹也是你曾經親手種下的吧。”

王又安言笑晏晏,他充滿懷念之色的目光輕撫著岸邊成片的鬆竹:“你還記得我那日說的話?我以為你不會關心,也就不會記得。”

“既然這樣喜歡,你毀它作甚?”

“與其讓它們一點點凋零枯萎也無人問津,不若我親手了結。本就是我養的魚、我栽的樹,我的東西,即便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不知何時,王又安的臉已經不過咫尺之遙,他瀲灩的桃花眼仿佛有個漩渦,要將人溺斃其中。水紅的嘴唇勾得很輕佻,然而那張吊兒郎當的假麵下,卻隱隱透出森森寒意。

周南絮冷不丁道:“你如今是到了人之將死、其言也惡的時候?”

王又安暢快大笑,瞳孔似乎都神經質放大,他的眼神中浮現出愉悅興奮的光:“知我者,周師妹也。我要死了,你是來勸我的嗎?”

周南絮冷冷吐出幾個字:“你真是病得不輕。”

隨後她扭頭上下打量他:“要尋死的人誰都攔不住的,我從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她的語氣一派雲淡風輕,拉家常似的:“我本來打算推你一把,叫你快些解開心結,我也好早點出去。如今隻好等你死了,你死了這幻境自然不複存在。屆時我再出去也是一樣的。”

說完,她又感慨道:“就是要多等些時日,有夠麻煩的。”

王又安一噎,頓時氣笑了:“還要辛苦你等我死了才出去,真是抱歉啊。”

周南絮讚同地點頭,附和道:“不必客氣。好歹做了幾個月同窗,這點交情還是有的。”

她心裡有了數,就不想再摻和進去。於是她收好了劍,果斷要離去。然而一隻冷冰冰的手突然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激得周南絮渾身一顫。

她皺眉望去,唯見王又安蒼白的笑意,他的麵容有著細微的僵硬,輕聲道:“你不管我了嗎?”

不等她回答,他又如夢初醒似的,忽然意識到自己越界了,飛速地縮回手,徑直偏過頭不再看她。

周南絮敏銳地捕捉到他那隻手微不可察地在抖,但是他掩蓋得很好,整個人又散漫地倚在雕欄一隅。

方才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使得她白皙如脂玉的皮膚上浮出一圈醒目的紅痕,似乎熱辣辣地刺痛。但他冰得同死人一樣的溫度也仿佛黏著在手腕上。冰火兩重天,簡直要把她的心也擾亂了。

然而周南絮什麼也沒說,她靜靜地在他背後凝視著他,片刻方毫不拖泥帶水地離去。

在她視線有如實質地固定在他身上時,王又安板直了身體,絲毫不敢鬆懈半分,好像他一旦塌下肩背,就會連最後的一點傲氣與自尊都輸了。

可她真的走了,他又漸漸隱了笑意,眸光淡淡。他無趣得連魚食都不撒了,垂眸不知想些什麼,又兀自嗤笑一聲,似嘲似諷。

周南絮離了亭子,並未走遠。

她本是要直接出府找家客棧下榻的,之後的日子隻要等著就好。但是她出了園子,揣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走到一半忽然拐了個彎去了府中待客的書房。

這書房先前她去過幾次,都是為著找王又安給崔氏的線人遞去崔晚折的近況。她不清楚那個新任的少主在哪裡,隻好去書房碰運氣。

結果竟然真被她遇見了。

那位王公子較之王又安,顯然是端方穩重許多。他見了周南絮,第一眼是十分驚訝,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邀著她進去談話。

這談話一談就是幾個時辰過去了,周南絮再次出了門,日頭將將要落山了,殘陽如血。絢麗燦爛的雲霞像豔紅的織錦軟軟地鋪滿了整個天空,那過分的紅仿若是在燃燒著生命。

她看得久了,甚至感到一種灼燒的痛。

她忽而想起那日王又安在院子裡同她說:“我卻想活著。”以及他披著空濛細雨沉靜凝望著園中鬆竹的模樣,清冷寂寂。

王景安看見她明亮的眼睛,並未打擾她,見她終於醒過神來,這才出言挽留她在府上歇下。周南絮思索了一番,為著方便起見,就爽快應下。

在王氏客居的日子裡,周南絮未曾有半點放鬆。她道心剛剛重塑完整,正是亟待鞏固的時候。況且她亦不願多生事端,便是門都未出一次。

王又安不清楚她留下,以為她早走了,自然不會多加打聽。唯有王景安久不見她蹤影,放心不下,前來探望過一次。

離約定的日子越近,周南絮越加緊迫地修煉,王又安也越瘋了。有一日,他竟叫人將整個府邸中的鬆竹全或砍或拔,惹得王景安這好脾氣也不由找她一吐為快。

周南絮道:“你爹娘呢?”

王景安苦笑道:“我娘自覺有愧,對不住又安,自然是縱著他,什麼都肯的。我爹嗜好丹青之術,不喜瑣事,自我兄弟幾人逐漸獨當一麵,就全丟開手不管了。又安這事,他原是大為反對的,可耐不住旁人一個個裝聾作啞,不願相幫。又安自己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爹漸漸便也不摻和了,由著我娘同舅舅姨母那邊安排。”

他說著也不好意思起來:“說來慚愧,我們兄弟幾人都隨了祖父和爹的性子,沉迷於琴棋書畫,閒來無事就愛侍弄些花草。偏家業之大,不能沒有主事的人。又安年幼時性子最為跳脫不定,大了反而憑他一己之力擔起了整個家的重擔,方叫我偷得這些年的閒暇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