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跟著仁王到達倫敦的時候,已經是深夜3:48,希斯羅機場顯得有些寂寥,幾個困頓的留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歪歪地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等待便宜的紅眼航班。
4:53分,他們站在White cube門口。
提前打好招呼的負責人有些不情願的屈從於金錢的力量和對年輕藝術家隕落的惋惜,等在門口為他們開了門。
室內的燈漸次亮起。
博物館內入目皆是純白。
真田卻感到了與墓園殊途同歸的壓抑感。
——這是他不曾了解的,藝術家幸村精市的一生。
他們二人一前一後慢慢地走著,沒有交談的欲望。一副又一副畫,想這位藝術家短暫一生的走馬燈。
真田注意到,其中最早期的一兩副是大學時期幸村的作品。那個時候,同為立海大的校友,他還苦於被幸村邀請作為人體寫生的素材。
但那些成品,一幅都沒有出現在這裡。
在這些畫麵上,陽光中帶著熾烈的喘息的聲音,葉脈也好像汩汩湧動著生機。
直到他們來到一幅夜色中。
“我想這是他創作的第二個階段。”仁王雅治看著眼前的作品,自言自語似的,“他真正開始專注於藝術創作,沒有了……其他的乾擾。”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那是一幅很朦朧迷亂的畫麵,仿佛在瓢潑大雨中去看這個世界,讓人忍不住想要眨掉睫毛上的水汽,光被濕氣化成團狀,明明滅滅。
一個黑色的,模糊的橋橫跨在這漫漫雨霧裡。
“大學畢業後,網球運動員幸村精市,在一場雨夜車禍中,失去了母親和妹妹,還有左眼和左手。”
真田忽然彆開了眼睛,而他目之所及的作品裡,深色調的油畫,一幅幅懸掛在蒼白的牆麵上,像吊死的一份份希望。
他轉過身,低著頭,背對仁王。
仁王也趁機抹了把臉。
在他的背後的空白牆壁上,簡介陳述著世界的看法:
“這個階段,幸村精市開始將繪畫作為自己的主業,他的作品顏色低沉了下來,筆觸卻更輕薄,畫麵縹緲,融入了很多模糊的情緒。人們都說,他從描繪光,進化到了捕捉靈魂。”
一派胡言。仁王想。
仁王看了眼真田依舊沒有動作的背影,突然冷下聲音來:“我知道你那個時候回到神奈川陪了他大半年的時間,直到他為什麼遠渡重洋,再也沒有回過日本。”
他看到真田猛然僵直的脊背。
“那時候,我太自以為是了。”他的聲音低啞晦澀。
聽聞幸村家裡以及本人遭受的變故,彼時正在中國作交換生的真田很快便回到了日本神奈川。
熟門熟路地闖進幸村家裡,把人從地毯上挖了起來,然後“鼓勵”對方繼續正常的生活。
他壓著他去醫院複查和複健、壓著他照顧因為受不了打擊而病倒了的父親,壓著他辦了複學申請,壓著他去見朋友。
他把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溺死在四麵八方洶湧的同情裡。
對於他瘋狂灌輸生命力的舉動,幸村竟然一直很配合,他好像很快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緩解過來,微笑回到他的臉上,他像從前一樣把每件麻煩的事情、每個麻煩的人都處理的得體完美。
直到大半年後,幸村的父親終究在病氣中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