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昀:“我知道四位叔叔阿姨都是荊叔叔生前很好的朋友,今天找大家來的目的也是想了解一下荊叔叔平時在公司額……有沒有跟你們聊過荊逾啊?”
先說話的是張康華,他跟荊鬆既是好友也是多年同學:“怎麼不提,人家都是女兒奴,他就是個兒子奴,十句話有一半都不離小逾。”
荊逾聽到這兒,沒忍住笑了聲。
邵昀:“是嗎,那荊叔叔有沒有跟你們抱怨過荊逾學遊泳什麼不好之類的?”
宋敬華笑道:“哪兒的話,他辦公室之前一整麵牆掛的都是小逾獲獎的照片,來個合作方就恨不得從他小時候第一場比賽開始聊起,怎麼可能跟我們抱怨小逾的不好。”
杜立遠也接道:“小逾是為國爭光,老荊高興都來不及,每次有什麼比賽,都要挨個通知我們一聲。說到小逾,你跟他是同學,知不知道他最近什麼情況啊?我們給他姑姑打過電話,也都隻能問到他生活上的事情,其他的他姑姑說也不清楚。”
邵昀說:“他現在生活確實沒什麼大問題,隻是心裡估計一直都過不去那個坎。”
張康華問:“小逾過不去什麼坎?”
“就是……”邵昀沉默了幾秒,說:“叔叔阿姨們也知道,荊阿姨去世的那年荊逾在隊裡封閉訓練,連荊阿姨最後一麵也沒見到,後來荊叔叔又是為了保護他才離開的,他可能就是覺得自己學遊泳是個錯誤吧,所以現在就一直休學停練,我們說什麼他都不肯回來。”
錄音到這裡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和安靜,最後還是張康華先開口道:“小邵同學,我知道你今天來找我們肯定也是為了小逾,我們不知道小逾現在是怎麼想的,但我們可以肯定的說,老荊從來沒覺得他兒子學遊泳是個錯誤,他跟我們說過,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有小逾這個兒子。”
宋敬華也道:“小逾媽媽的事情,我們當初都知道,那陣子他在備戰亞運會,國家選擇了他,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比起讓他退賽回來陪在自己身邊,他媽媽還是更希望看見他在賽場上拿到屬於他的榮耀。”
張康華又道:“你如果真的能聯係到小逾,一定要跟他說,我們幾個叔叔阿姨的家就是他的家,我們都在等著他回來。”
邵昀“嗯”了聲:“我會的,我一定會把你們今天說的話完完整整的告訴他,也謝謝你們今天來跟我聊這些。”
張康華歎了口氣:“哎,我們也都是為了小逾好,老荊是我們的好朋友,他的兒子也就算是我們大家的小孩,做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越來越好。”
邵昀笑了聲:“是,謝謝叔叔阿姨們,今天辛苦你們跑這一趟了。”
“行,要是還有什麼需要的,你就給我們打電話。”宋敬華說:“打誰的都行,我們都能聯係到。”
邵昀應道:“好。”
錄音采訪到了尾聲,張康華他們跟邵昀道彆,全程唯一沒怎麼說話的蔣忠強忽然道:“小邵同學,要是以後小逾有什麼比賽,記得通知我們一聲啊。”
邵昀說:“好!我會的。”
蔣忠強笑道:“小邵,你也比賽加油啊,你們都是我們的驕傲,是國家的驕傲,我們都盼著你們繼續為國爭光。”
邵昀大聲應道:“謝謝叔叔,我們會努力的!”
“行,那我們走了。”
……
……
采訪結束,後麵是一陣窸窸窣窣地動靜,邵昀慢慢開口道:“這個錄音是小蝴蝶托我幫忙聯係叔叔阿姨們的,你看,其實荊叔叔和荊阿姨從來都沒怪過你。荊逾,回來吧,大家都在等你回來。”
錄音到這裡,突然傳出方加一他們幾人的聲音:“荊逾!我們一直等你!明年奧運會,沒你我們不行啊!!”
最後的最後,是他們的教練王罔:“你小子,倒是會偷懶了,一年了,還沒歇夠啊?小心我找人去榕城把你綁回來。”
……
錄音結束,荊逾坐在那裡久久未動,宿舍外的走廊不停有人奔跑、說話的動靜。
過了許久,他忽然抓起錄音筆,起身走出了宿舍。
迎麵碰到好些熟人,有的停下來打招呼:“我靠,好久不見了啊,等會有沒有時間,去擼個串?”
荊逾笑了聲:“有點事,下次吧。”
“行,回頭聯係。”
……
還有些一眼沒認出來,擦肩走過去又忽地回過頭,像是不太敢相信,語氣都帶著試探:“荊……逾?”
荊逾停住腳步,回頭應道:“是我。”
男生顯然很驚喜,快步走到他跟前,往他肩上捶了一下:“你這回來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荊逾笑了笑:“回來辦點事,這不是暑假麼,就沒跟其他人說。”
“這樣啊,那邵昀他們也知道?”
荊逾點頭:“知道的。”
“靠,真不夠意思,他瞞得也太深了。”男生笑:“那你現在是準備出去啊?”
“嗯,回家拿點東西,明天還要回榕城那邊。”
男生頓了下:“還……回那邊啊?”
荊逾沒多說,拍了下他肩膀:“先走了,有空聯係。”
“得嘞。”
從宿舍大樓出來,荊逾沿著小道從西門走了出去,他家小區跟B體就隔了兩條馬路。
荊鬆去世後,家裡沒人收拾,荊逾又走得匆忙,那些家具什麼都落了一層灰。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書房門口。
家裡書房說是隻有荊鬆在用,但屋裡牆上和書架上掛著擺著的卻全都是荊逾之前拿到的證書獎狀、獎牌還有一大堆冠軍獎杯。
出院後,荊逾像是難以麵對,給門上落了鎖,一直到今天都從未打開過,連鑰匙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他去儲藏室找了把大剪刀,直接把鎖剪開了,屋內窗簾和窗戶長時間沒拉開過,空氣有些悶。
荊逾摸到牆上的開關,開了燈,眼前的一切和過去沒有任何變化,書桌上甚至還擺著荊鬆走之前沒來得及收拾的資料。
他在門口站了兩秒,抬腳走到了掛滿證書獎狀的那麵牆。
過去荊鬆怕落灰,會給每張證書獎狀都用相框框起來掛,底部有他的親筆題字,哪一年哪一場比賽,他都寫得很清楚。
在相框右下角,荊鬆還會放上一張他們一家三口的兩寸全家福照片,從荊逾六歲開始,一直到他十六歲那年,全家福換成了父子兩人的合照。
他一張張看過去,這一麵牆既有他過去全部的榮譽,也有一個父親對兒子所有的愛。
荊逾在這麵牆前站了很久,想到之前聽到的錄音,眼眶再一次紅了起來。
他深吸了口氣,走到書桌前,拉開後麵的窗簾,陽光頓時落了滿屋。
書桌上是荊鬆未完的工作資料,荊逾整理好放進抽屜時,卻在抽屜裡看見一本封皮寫著“鯨魚成長日誌”的筆記本。
他拿起來翻開第一頁,紙頁上是荊鬆的筆跡。
——鯨魚成長日誌
記錄人:荊鬆,文瑜
2003年6月5日
今天帶小逾去遊泳館學遊泳,意外發現他水性很好,教了沒幾遍,就會自己遊了。
2003年7月11日
小逾遇到了人生裡第一個伯樂,開始了他的遊泳之路,不知道這個決定對不對,但看小逾在水裡那麼開心,我和文瑜溝通過後,也就沒那麼擔心了。
希望小逾能一直這麼開心。
2003年10月4日
小逾拿到了人生裡第一個冠軍獎牌,雖然不是什麼很正式的比賽,但希望他能再接再厲。
2003年是荊逾剛剛開始接觸遊泳,他跟荊鬆在遊泳館玩的時候碰上了來館裡聊比賽事宜的吳仁濤教練。
那會荊逾才六歲,在水裡遊動時身形很出挑,被吳教練一眼看中,一路帶著他訓練參賽。
直到2011年,14歲的荊逾在全國遊泳大賽上嶄露頭角,一舉成為當年的遊泳新星之一。
這本鯨魚成長日誌也是從這一年開始頻繁出現比賽、獲獎和冠軍幾個字。
荊逾快速翻閱著,日誌在2013年有一整年的空白,直到2014年的仁川亞運會。
荊鬆寫了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段文字。
2014年9月17日
小逾要出國參加奧運會了,往年他參加比賽,我跟文瑜都會一起去他隊裡看比賽直播,今年文瑜走了,我想了想還是不能缺席。
文瑜去世後,小逾一直怪我瞞著他媽媽的病,但我知道,他內心更多是自責和內疚。也不知道小逾有沒有機會看到這本日誌,但我還是想告訴他,媽媽從來沒怪過你,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爸爸有一天也會離開,到那時我希望你不要太難過。
不過等那一天真的來臨時,你可能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我相信她們會陪伴你度過最難熬的那段時間。
你永遠是我們的驕傲,爸爸提前祝你旗開得勝。
……
日誌記錄的內容並不多,連本子的一半都沒寫完,荊逾卻花了很長時間才看完裡麵的內容。
荊鬆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荊逾都沉靜在悲傷和自責中不能自拔,他甚至有想過就那麼死在大海裡。
鯨魚孤獨的一生何嘗不也是他的歸宿。
荊逾鯨魚,好像他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被寫好了結局,可誰也沒想到,會有一隻蝴蝶突然闖進了他準備沉屍的海域。
一隻在亞馬遜雨林中的蝴蝶偶然扇動幾下翅膀,就可以在兩周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她的到來,也許真的可以拯救一頭擱淺的鯨魚。
那天晚上,荊逾沒有回宿舍,他請了阿姨過來給家裡做了一次打掃,滿屋的灰塵掃淨,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這一晚荊逾睡在自己曾經的房間,家裡的床單被罩都灰蒙蒙的,他直接睡在光禿禿的床墊上,卻少有的睡了一個好覺。
他夢見了荊鬆和文瑜,回到了小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在這間屋子裡快樂的生活。
他依舊在遊泳。
文瑜沒有生病,她和荊鬆也不曾缺席過他的任何一場比賽。
他不停拿獎、奪冠,成了眾人眼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荊逾。
大夢一場。
荊逾從虛假的歡愉中醒來,屋裡陳設不變,他起身從房間走出去,滿屋的陽光如影隨形。
他洗漱好,走到荊鬆和文瑜的照片前,點完香,靜靜站了會,說:“爸,媽,我走了。”
荊逾回臥室關了空調,出來時路過書房,他想了想,進去從書架裡取下一塊獎牌放進了口袋。
書房的窗戶昨天為了通風一直是敞開著的,荊逾怕之後下雨會落雨,走過去關了起來。
拾掇好一切,荊逾帶上那本鯨魚成長日誌從書房走了出來。
隻是這一次,他沒在門上落鎖。
屋內陽光大好,照得他過去的那些榮譽都好似在發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