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他真的再也沒走出……(2 / 2)

原來過了今晚,就是一個月了。

原來才短短一個月,這一個月的快意,卻比一生加起來還要多。

華九在床邊坐下,看桌上那根紅燭越燃越短。粗麻布的被褥,被換成了同樣顏色的細棉布的。明明隻是舊日的陳設,卻每一點都浸透了另一個人生活的細節。

燭淚流滿整個小小的黃銅燭台。華九不知自己在等待著些什麼。他以為自己也許在等待著一個解釋,但後來又發現不是。

華九閉上眼,發現自己對清玓實在所知甚少。她姓什麼,她多大了,她從哪裡來,她有朋友嗎?相處這麼久,他好奇過,但是沒有問,因為她沒有主動提起過。他總是恪守著一條線。

也許他心裡一直都知道,石袛是對的。

“隻不過是世家女子嘗遍了南方的群芳,想要來北地獵豔罷了。”

“她們那些人的手段,到手之前,自然是甜言蜜語,百般哄騙著,等得手之後,你再看她?”

“何必用一片癡心,平添了他人獵豔榜上的榮耀。”

不過石袛說錯了一件事,不是清玓有所圖謀,而是他自己。

如果十年前的自己站在這裡,一定會對他深深唾棄。但是他不得不承認,歲月就像一個大熔爐一樣,什麼樣的刀,也不可能永遠堅硬。什麼樣的愛情,也不可能曆久彌新。

他身體裡的一部分,石袛所崇拜的那一部分,已經隨著歲月一起死去了,再不回來。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叫囂著想要現下的快意。

他貪慕了這一個月的快意,貪慕了這些細膩的溫柔,是他貪圖清玓。

而他甚至慶幸,自己還有些東西,是可以被她圖謀的。

不過,不論清玓要從他這裡得到些什麼,她也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他們相互,不虧不欠。

他終於撐起身子去關門,他走到虛掩的院門口,花了比以往更久的時間。

院門下麵的角落裡有一個黑影。

華九把門一拉。黑影發出“哎呦”一聲,直接跌進了院子裡來。

華九就低頭皺著眉看地上那團黑影:“你蹲在這兒乾什麼。”

黑影就拍拍灰從地上爬起來,還不忘記從身後撈起一個壇子,獻寶式地往前一遞:“華師傅,聽說你喜歡喝江南春。”

華九慢慢地接過那個壇子,發現裡麵是空的。抱著壇子的那個人,就倒在了他的懷裡,熟門熟路地把下巴戳在他的肩膀上,臉凍得冰冰涼涼,還打了一個酒嗝。

耳邊儘是桂花的香氣。

華九突然想起,不久前閒談的時候,他好像提了一句,他曾喝過一次很好喝的桂花酒。那個桂花酒隻在一個小巷子中的小酒鋪中售賣,每年這個時候,隻得那麼幾壇。

華九抱住她,壇子在腳邊滾了幾滾。

一炷香之前,華九想,他是應該清醒一些了,清醒地審視這段關係。

而現在,華九想,如果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卻也不錯。隻要她一直不說,他就可以一直這樣同她過下去。

耳邊傳來悶悶的聲音,“華九,我是真的喜歡你。”

“嗯。”

“我很抱歉。”

“嗯。”

“我要把關於我的事,全都告訴你。”

“你不必。”華九搖搖頭。他想說,不必,像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就足夠了。

但是清玓已經睡著了。

如果她醒著,她就會知道,自己早就得到了那份偏執而完全的愛情。

晨露未儘的清晨,石袛打馬走過熟悉的街道。

他在城門口停下,最後遙遙望了一眼漠城鍛刀堂高聳入雲的爐子。

黎明的晨霧裡,一個單薄的身影站在城牆之下。

當初就是這樣的身影打動了他,現在,他隻是裝著沒有看見,縱馬前行。

清玓說:“石管事。”

石袛勒住馬,淡淡地看著她。

清玓想,看,他就是這樣一個得體而有良好教養的人。明明根本不想看見她,但隻要她開口,他就會停下。

清玓說:“石管事,我知道你看不慣我。”

石袛並不是看不慣她,相反,這半年進來那麼多的學徒,隻有她是最肯下苦功夫的。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

她來鍛刀堂沒幾天,就和時燈玩得很好。年輕人之間的事情,他無意乾涉。

可是她不該把心思動到華九身上。

當時華九傷了手,外麵什麼樣的傳言都有。他實在不放心,就在一個晚上去探望他。

73號院的院門沒有閂上,石袛在院外,聽見清玓在唱歌。他隻聽清玓唱過一次歌,很好聽,但是小姑娘臉皮薄,上次被他撞見之後就不唱了。於是他就悄悄站在院門口,想等她唱完。

但是清玓突然不唱了。

石袛帶了幾絲好奇,輕輕推開了一絲門縫。然後他就看到了一些,讓他臉熱的畫麵。

先是震驚,然後是疑惑,然後是惱怒。

等第二天他終於能收拾好心情再度去探望華九的時候,清玓不在後堂。他回來的路上,看見時燈磨著清玓陪他去逛街。他把時燈叫回去,蒙頭蓋臉訓了一通。

他不想再看見清玓,可是清玓卻偏偏次次撞到他眼前。

就像現在,他明明已經離開鍛刀堂了,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撓她的人。可是她非要在這裡攔住他,同他說些他並不想聽的話。

她真是一個偏執的人。

這一點和華九真像。

石袛皺了眉,低頭看她:“你來乾什麼。”

“我來是想同你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是真的喜歡他。”清玓說這句話的時候,微微垂下了眼, “我想替他謝謝你。”

石袛說:“這話你不必同我說,你也不必替他謝我。華九做了決定的事情,沒人能左右得了。是我多事了。”

石袛說完,就驅馬前行。

清玓從牆腳的陰影中走出來,執起韁繩,說:“石管事,我送送你。”

石袛沒有動作。於是她牽著馬,一直到了城外的小道上。

一路無言。

臨走的時候,清玓看著石袛道,“他沒什麼朋友,一直以來隻有你一個人。我不想因為我,讓你們生了什麼嫌隙。他知道你要去東北,憂心得整夜睡不著覺。”

石袛又是一陣無名火起:你都知道他晚上睡不著覺了!

但他終究歎了口氣,他管天管地,總不好管到華九的床上去:“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戰事結束就回來了。你……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