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靈真也注意到徐微生了,他幾步跑過來,一臉黑灰粉塵,和徐微生說:“大師兄,下午您剛走羅師兄就來了,他說您沒煉好的丹他來繼續,我說您都加完材料了,隻要我和靈心按照您的吩咐再燒一個時辰的火就行了。”
他說著說著都要哭了,沒忍住抹了一把眼淚,又說:“羅師兄非要開爐來看,羅師兄身邊還帶著幾位師兄,我和靈心沒攔住,羅師兄強行開了丹爐,又往裡麵加了一些藥石。我和靈心知道這丹藥是大師兄您按照師父的吩咐煉製的,陛下明日是要用的,不敢耽擱,羅師兄走了我們又繼續燒火,沒料到,一個時辰之後丹爐嘭地一聲爆開了。”
說到這兒,靈真一臉後怕,想起自己和靈心搞砸了丹藥,恐怕大師兄和師父責備,又擔心殃及大師兄和師父,到時候陛下不知會如何降罪,聽那些個大臣說,前些年幾個太醫給柔貴妃看病,病沒看好,幾個在太醫院幾十年的老太醫差點都沒了命,像他們這樣的燒火道童,怎麼也不會比那些老太醫命更大。
靈真哭著說:“大師兄,都是我和靈心沒用,您知不知道皇上會怎麼罰我們?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觀中二師兄羅元嫉妒徐微生得師父看重,羅元本人又向往權勢,對一直被趨炎附勢之人巴結討好的大師兄徐微生更添幾分敵意。
徐微生心知這些,隻是不料羅元這次竟這樣大膽,趁自己不在毀了為皇帝煉製的丹藥。
他心想,終究是他疏忽。
注意到靈真手上有道劃痕,徐微生問道:“這是炸爐時劃的?先彆哭,你和靈心受傷了嗎?”
靈真憋了憋眼淚,低頭看了眼手上的劃痕,細長的一小道傷口,出了點血,血液已經凝結了,他說道:“我沒事兒,隻在手上劃了一點,靈心傷得重,丹爐炸飛了宮殿裡的桌子,他的腿被砸了一下。”
“請太醫了嗎?”
靈真說:“……沒有。”
這兩個人光顧著害怕了,靈心連疼都忘了。
徐微生說:“東西放在一邊,過兩天再收拾吧,丹藥重新煉製時間上還來得及,莫要慌張。”
靈真說:“藥裡有一味天山雪蓮,已經沒有了。”
徐微生說:“我一會兒去求見師父。”
靈真轉憂為喜,笑道:“是了,師父一定有辦法!”
“靈真你先去找太醫給靈心看腿。”
“是,大師兄,我這就去!”
靈心說完把簸箕放到牆角,就舉著傘跑了。
徐微生推開門進去,這裡是丹房,進了屋子便是煉丹的幾座丹爐,屋子裡窗戶開著,牆邊堆積著一些炭火,原本壞掉的丹爐和灰燼已經被靈心收拾成了一個小堆,堆在地中間,灰燼混合著黃銅丹爐碎塊,室內有屏風倒在地上,看得出來已經壞掉了,其中一個邊框被炸裂了,屏風上的青山圖被燙開了一道口子,應該是丹爐爆開的時候飛濺的爐底燙到的。
也是幸好,那塊爐底沒砸到人。
靈心和靈真負責給丹爐燒火,平時做些雜活,煉丹房的西邊有一間小房間,他們兩個經常在這間屋子裡輪換休息,裡頭有兩張床可以躺下睡覺。
推開小房間的門,隻見靈真躺在床上,微微擰著眉心,手按在大腿上輕嘶。
靈真是個不愛叫累也不愛叫疼的人,一向沉默寡言。
他聽見開門聲,見是徐微生,要坐起來,徐微生說:“好好躺著,不要動,我看看你傷的怎麼樣。”
徐微生走過去,掀開被子,問:“砸到的是哪條腿?”
“左腿。”
徐微生幫靈真檢查完左腿,說道:“還好,一會兒靈真請的太醫過來,再幫你看看。”
靈真傷的不重,骨頭有些扭到了,徐微生放了心,也來不及整理自身,便匆匆去見師父。
皇帝將太虛觀觀主奉為仙師,特意在前殿修建玉虛宮,留其長居,地點就在問仙殿一側。
徐微生見觀主不需要人通傳,守門的道童和他打了聲招呼,說:“仙師在內殿。”
行至內殿,徐微生扣了扣門,門被一個十一二歲的道童打開,道童讓徐微生進去,便走了。
徐微生在門口脫了蓑衣、鞋子、箬笠。
這才走入室內,太虛觀的觀主盤膝坐在矮榻上,看麵容他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樣子,並不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青衣,容色端肅,他有一雙格外黑的眼睛。
徐微生乍一和這雙眼睛對視,便低下頭去。
他掐了個子午訣,“見過師父。”
那雙黑色的眼睛,烏沉沉的,掃過來像是能看穿人心。
“羅元回道觀了,他不會再入宮。”
徐微生知道師父這是已經處罰過羅元,不再入宮對羅元又是一種處罰,恐怕比任何處罰都讓羅元難受。
“弟子疏忽,愧對師父囑托,丹藥已毀,若是重新煉製還來得及,隻是缺少一味天山雪蓮……”
太虛觀觀主微微抬起手止住徐微生的話,手中拂塵一揮,指向房屋東南的一張小案,說道:“雪蓮在哪兒,拿去用吧。煉藥為重,不必多作寒暄,速去吧。”
觀主看了看這個恭敬溫和的弟子,說:“時間緊急,不要再換蓑衣,門口有把傘,你拿去用吧。”
徐微生又行了一禮,說道:“弟子多謝師父。”
抱起木盒裡的天山雪蓮,徐微生鬆了口氣,他剛進門時沒注意到,現在才發現門口有把傘。
木製傘柄的油紙傘,看形製再普通不過,隻是上麵的花紋不太一樣,以前師父慣用的是青竹花紋,這把傘有紅色,看起來像是臘梅花。
徐微生覺得這把傘略有眼熟,沒有多想。
抱著盒子和傘,走出房間,合上門,在廊下打開傘。
傘麵在半空展開。
傘麵上並不是徐微生以為的臘梅,而是繁茂的桃花,桃花旁還臥著一隻怪模怪樣的黃白花狸貓,有幾個缺胳膊少腿的字寫在狸貓旁邊——大吉大利,好事發生
徐微生握著傘柄的手一抖,剛被雨水打濕的雨傘甩出一串雨珠濺在了屋簷下的紅漆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