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華的看向騎馬而來的徐微生。
隔著雨幕,他頭上戴著一頂大箬笠,身上披著一件濕淋淋的厚重蓑衣,幾乎遮住了整個人的身影。
徐微生剛剛稍微抬手扶了一下箬笠,因為他還是想要看清永壽公主的。
隻是簡簡單單看著她,徐微生就能感受到很多很多的幸福。
很多很多的溫暖。
這種感覺,和對師父的濡慕與敬佩完全不一樣。
不久以前,在芙蓉殿門口,他將那條帶有蘇合香味道的紅色手帕按在胸口深處。
那時就應該想到,也許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人劈開胸膛,取出這條紅色的絲帕。
回想那條手帕,胭脂一樣的顏色,涼絲絲的,觸感如水一般。
每每碰觸那條手帕,徐微生就會想起永壽公主,她的肌膚也是微涼的,頭發像絲緞一樣順滑潤澤。
他還會想起她微笑時候的樣子,活潑的、可愛的、嫵媚的、任性的……還有她生氣時候的樣子,瞪大眼睛,微微抿著唇,格外的可愛。
不過很少見檀華生氣。
還是多笑笑比較好。
永壽公主問他怕不怕,徐微生想了想,他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知曉檀華不喜道教,徐微生其實很少說講道教經籍裡的字句。
隻是他本來就是個道士,就像草木生於土壤,二十多年前,師父雲遊天下,在荒山撿了徐微生。
在那之後他換上一身道袍,如草木移根,師父的教導,道家的典籍,一字一句,一點一滴彙成了如今的他。
他笑了笑,說道:“我應當是不怕的。”
檀華對彩萍說:“那就回宮吧。”
馬車踢踢踏踏往前,徐微生騎著馬護衛在車架一旁,他穿著蓑衣,身上也是帶著劍的,若論劍術,他由著師父親自教導,並不比宮裡的禁衛差,給公主當個護衛是足夠的。
檀華將車廂的小窗簾子撩起來一半用金鉤掛住,半靠在車廂上,慵懶隨意,坐姿鬆散,手中把玩著一條帕子,試著在指尖轉扇柄。
“你講道法自然,什麼是道法自然?”
“日升月落,春去秋來,百川到海。”
水在高溫環境會蒸發,在低溫時會結冰,在零下四攝氏度是冰水混合物。
地球上總是日升月落,春去秋來,宇宙廣大星海茫茫,每一顆星星都有自己的運動方式和運行軌跡。
人對世界的認識是隨著科學知識的發展和時間的變化逐漸深入的,在這個科學知識發展緩慢的古代社會,更早的時候儒家和墨家是兩個顯學,墨家的很多知識其實就是自然科學。令人遺憾的是,後來因為統治階層為了自身的穩定和建立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體係,並且培養官員,大力扶持儒家發展,墨家的發展空間逐漸縮小,曾經和儒家並立的學派到如今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古人不能從科學的角度解釋群星的變化,研究天文的人會記錄下星星運動的軌跡,歸納總結。
他們用玄而又玄的陰陽五行來解釋星象,若是有彗星落下,就是皇帝失德,哪裡將有天災人禍降臨。
檀華想,徐微生所說的自然,大抵是這些。
當人堅定自身想法,心無旁騖、一心一意要走自己走的路的時候,往往會有一種觸摸到命運的錯覺。
華屋山丘,人生易老。
承認自然規律無法改變,也就可以以為自己的命運無法改變了。
但人是人,自然是自然。
水凍上一夜,會變成冰,當太陽升起,溫度升高,又會重新變成水。
若是將一個人放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整整一夜,第二天可能也會冷凍結冰,當溫度升高,冰雪融化,倒下的人也不會再站起來。
檀華問徐微生:“《尚書》講完了,明天我們講什麼?”
如果是從前,徐微生大約會說出自己計劃好的課程,也會問檀華想要學什麼。
問問她最近對什麼感興趣。
徐微生視線垂了垂,落在馬車濕潤的車身上,說道:“還請公主見諒,小道明日不能來宮裡。”
如果她不問這一句,應該是明天早晨才會知曉徐微生的告假。
“那後天呢?”
“小道後天也告假。”
“大後天呢?你在不在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