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很快察覺到了,壽山在她們麵前也很恭敬,但這種恭敬隻有順,不像對謝狁時那順之外還有更多的懼怕和討好。
謝狁沒有理會在他的烏靴邊低下的頭顱,他向皇帝走去,隨著他慢條斯理,一步步地靠近,他自帶的氣勢如鐵牆般推了過去,壓得原本怒罵不止的皇帝立時歇了氣,閉了嘴。
謝狁道:“陛下想見臣,現在臣來了,敢問陛下還有何遺言?”
皇帝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聲,李化吉想他大抵是想求饒求聲的,可是被謝狁嚇得說不了話了。
真可憐。
謝狁的眼眸涼涼的,他從腰間抽出佩劍——他是權傾天下的大司馬,自然有劍履上殿的資格——劍刃如雪,插入了皇帝的身體裡,鮮血噴濺而出。
皇帝至死都沒有瞑目。
李逢祥的尖叫聲經久不絕,就連李化吉都不知道原來他的氣可以順得那麼長,可是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被謝狁的狠辣嚇丟了聲音,隻有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隻有剛弑完君的謝狁無事般抽出劍,丟給了壽山,壽山用袖子捧著劍,也不舍於旁人,親手用絲巾小心翼翼地抹了鮮血。
謝狁的腳步已經轉向了李逢祥。
李逢祥的聲音啞得成樣,哭個不止:“阿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李化吉淚流不止,隻能低聲哄他:“逢祥,乖,阿姐和你在一起。”
謝狁的烏靴停到了她眼前,那用金線繡出暗紋的袍角上還沾著鮮血,鐵鏽味的人血,可能還帶著體溫。
李化吉的牙齒咯咯吱吱打著顫。
李化吉總覺得謝狁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什麼阿貓阿狗。
“先帝在世時,常說要光複漢室,既然如此,公主的封號就定隆漢。”
好虛偽好惡心。
“至於新帝的年號,就定應順,做皇帝最要緊的就是一個順字。萬望陛下謹記。”
所謂應,即為應聲蟲,所謂順,即為百順千隨。
先帝說的沒有錯,謝狁隻是要一個傀儡而已,當舊的不聽話了,就把舊的殺了,換個新的上去。
這大抵就是要安排李逢祥留下來的原因,謝狁是要李逢祥親眼看到先帝的死,否則殺雞儆不到猴,雞不就白死了嗎?
李化吉終於明白這宮裡的生活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惡劣,而謝狁比傳聞裡更沒有人性和君臣綱常。
她眼前好像沒有路了。
謝狁不知何時走了,先帝的屍體也被黃門搬了出去,宮婢用木勺潑水,將地磚的鮮血衝刷乾淨,很快,整個宮殿又恢複了寧靜,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壽山恭敬的塌肩耷腰:“殿下,奴婢要帶陛下回太極宮安置了。陛下養精蓄銳。才好準備登基大典,這是大事,耽誤不得。”
壽山喚了兩聲,李化吉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聲‘殿下’喚的是她。
有了謝狁的金口玉言,她不再是槐山村每日要為生計發愁的村婦,而是金枝玉葉的長公主了。
李逢祥可憐巴巴地巴著她的手,姐弟長到這麼大,從未分離,更何況,他還受到了如此大的驚嚇,自然更不情願與阿姐分開。
壽山道:“公主殿下該往鳳陽閣去安置,這是宮裡的規矩,還望陛下遵照。”
他恭敬地說完,便有兩個黃門受了他的眼色,走過來,強行將李逢祥拖抱著離開李化吉的懷,李逢祥驚得哭叫不止,李化吉心疼地要追上去,被壽山攔住了。
壽山道:“宮裡有宮裡的規矩,陛下年歲小不懂事,殿下應多多教誨,不可縱容。”
他的袖口掛出才剛幫謝狁拭劍的絲巾,那斑斕的血跡刺痛了李化吉的眼,她臉色泛白,垂下了手。
壽山滿意地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李化吉覺得脊背都發寒,她的身後貼上來一道人影:“殿下,奴婢喚銜月,往後便由奴婢伺候殿下。”
她麻木地轉過身去,這宮女容長臉兒,細彎的眉,頗有番姿色,穿戴也比尋常宮女更繁複華麗。
若李化吉識字,就能看到她腰間掛著枚嵌著謝字的腰牌,這證明了她的身份——是謝家婢,而非身份低微的宮婢。
李化吉心掛在李逢祥身上,並沒有心思打理自己的處境,她胡亂地點了點頭。
銜月便知她不識得自己的身份,這是很奇怪的事,畢竟在建鄴,哪怕是不識字的農夫都認得謝家的腰牌。
可她很快就想起這位新晉的長公主不僅不識字,還是來自偏僻山村的沒見識的村婦,那麼魚目不識珠也不意外了。
銜月道:“是大司馬命奴婢來伺候殿下。”
李化吉一激靈,渾沌的腦子立刻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