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先生在時,李化吉可沒有派過車輿送他,所以在這九歲的小童子眼裡,他的阿姐就是看上王之玄了。
這沒什麼,阿姐為了他已經耽擱了許多青春年歲,換做父母雙全的女孩,早該出嫁了,阿姐著急,操心起自己的婚事也無可厚非。
何況他現在做了皇帝,雖然隻是個空草包,但與過去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彆,也能讓阿姐認認真真地挑個人中龍鳳。
——這大約是李逢祥做這個皇帝為數不多的好處了。
他拉著李化吉的手:“阿姐,你看上誰了,儘管與我說,我拚了命也要你得償所願。”
李化吉抽出手,道:“不要亂說。”
隻是見了一麵而已,她怎麼可能看上王之玄,不過是想到謝狁有可能要她出降王家,因此早做點打算而已。
畢竟謝狁隻管要她聯姻,可不會替她著想,身份如此懸殊,她嫁入王家,究竟能不能過好的問題。
無論她嫁的是王家的嫡支還是旁支,她都得先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當晚謝狁來時,她正在練字。
王之玄寫得一手漂亮的字,據他玩笑,一把白扇隻能賣兩文錢,但隻要他往上寫一個字,這把扇子就能漲價到一百多文。
李化吉精打細算慣了,剛聽這故事時,心裡有點遺憾,這樣好的買賣她竟然做不上。後來看王之玄的字險中求平,飄逸有致,確實很好看,她心裡起了點豔羨,也想學。
王之玄教書是隻顧自己痛快,不懂如何督促學生上進,自然想不到要布置課業,李化吉完全是靠著自覺練大字。
但謝狁一來,那因為練字而靜下的心就斷了,她無奈放下筆,步出迎拜謝狁。
謝狁來了回鳳陽閣,便已自在地如歸了家,自上首坐了。
眼皮一抬,就看到李化吉臉上落了兩點不大不小的墨跡,因為練字費力,已經被汗水暈開,在白皙的臉上尤為明顯,成了隻花貓。
她自己還一無所覺,畢恭畢敬地站著,頗有幾分孩童強裝大人的稚趣。
謝狁要說什麼倒是忘了,過了會兒,他方才記起來,悠悠閒閒轉著玉扳指,道:“你用你的車輿送王之玄出宮去,為何?”
果然什麼大事小事都逃不開謝狁的眼睛,李化吉也沒打算瞞著他,把那套尊師重道的理由拿出來搪塞了番。
人心隔著肚皮,隻要她不說,那點小九九可不怕被人瞧破。
可謝狁到底是謝狁,李化吉敏感,他又何嘗不是明察秋毫。
何況銜月的小冊子是明確地寫著,老嬤嬤撈起白綢帶束縛李化吉時,提過一句王家郎君愛細腰。
小冊子還記著,雖然老嬤嬤被趕出去了,李化吉不必再苦學走路,可那白綢帶她仍舊日日纏著,並未取下。
謝狁並未將王之玄授課的事提前告知李化吉,也不過是想試探靠著自己的敏銳,李化吉能不能忖度出他的用意。
她猜到了,謝狁也沒有半點生氣,大約是和蠢人交往多了,謝狁很少能遇到可以順應他心意的聰明人了。
他道:“王家現任的家主對王之玄期許很高,準備等他成家立業後,便把王家交付到他的手中,他的態度是可以影響王家對李逢祥帝位的態度。”
李化吉心頭俄而一緊,她怕泄了神思,沒有抬頭。
謝狁道:“其餘反對者者尚可殺,可王謝兩家聯姻至今,姻親複雜,都是長輩,我不好直接動手,一切就看你能為你弟弟做出多少貢獻。這是最有效簡便的法子。”
他起身,邁步向李化吉。
李化吉還在思索他的話語,沒料到他突然走了過來,等回神之際,下巴已被他的虎口掐著抬了起來。
那雙烏沉沉濃墨般的眼眸清晰地在眼前展開,狹長,如裂開的一道深淵,風過穀底呼號不止,讓人不敢探底下的究竟是鬼還是怪。
李化吉緊張地吞了下唾沫,她的頸皮便扯著那粒小痣上下滑動,似跳躍的火星。
謝狁收回的目光重新鎖到了她的臉上,在她頭皮都快毛出麻意時,他抬手,粗糲的指腹磨過她的臉頰,來回摩挲,反複幾回。
就在李化吉戰戰兢兢,胃都快緊張地要抽搐起來時,謝狁輕描淡寫丟下了一句話。
“下回練字,彆把墨水甩上去了。”
謝狁鬆了手,後退一步,自然是看到了她雙腳發軟的沒出息模樣,他從鼻子裡哼出了聲笑,冰涼的衣袍擦過李化吉的裙袂。
“不必送了,好侄女。”
這是走了。
李化吉拖著發軟的腿,手摸在椅把上,才勉勉強強坐了下來。
她沒有什麼心思去思考什麼琅玡王氏、帝位,她所有的思緒都被她掛在謝狁的舉止上了。
李化吉想不通謝狁突如其來的狎昵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為此陷入了長久的折磨與自我折磨中,直到一個時辰後,依然一頭霧水的她隻能選擇放棄。
以她目前的道行,似乎還沒有辦法理解謝狁此舉背後的深意。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她做得不合心意了,謝狁應當會提醒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