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了太極宮,李化吉就清醒過來了,李逢祥不應該知道這件事,他與謝狁相處的時間多,不能讓他對謝狁有什麼負麵情緒,那會得罪謝狁。
她失落地在宮門站了會兒,正要離去時,王之玄撐著傘走出來了。
現在的李化吉因為謝狁,對一切世家公子都沒什麼好印象,冷冷淡淡地和王之玄見過後,便轉身提步要離去。
王之玄握著傘柄的手一緊:“殿下。”
他昨日被謝狁一點,倒是醒悟了不少,又觀李化吉的字雖寫得稚趣可愛,但求學的態度極為端正上進,王之玄心裡便添了幾分愧疚,又升起了幫襯援助之心,故而見到李化吉時有意與她示好。
這一停步,王之玄便走到了眼前:“殿下何故過太極宮而不入?且今日授課,殿下怎生不來?”
這兩件其實是同一件事,李化吉不知作何解釋,隻好含糊道:“大司馬有事尋我。”
王之玄頷首:“是為伏皇後。”
他竟知道。
李化吉瞧著他風神俊朗,腳不沾塵地的模樣,那種訝異很快被厭惡給占據,她無意多談,隻應了聲。
王之玄卻道:“若殿下不介意,我可以去鳳陽閣坐坐嗎?”
這是有話要說的意思。
李化吉沉默了下,應允了。
她很想想聽聽這位王二郎,又能說出怎樣驚世駭俗的話。
入了鳳陽閣,王之玄並未有意打量,卻還是一眼就被放在案幾上的紅梅吸引了目光,那梅花枝椏有人力難以雕琢出的野趣。
宮婢奉上茶湯時,他就站在美人聳肩瓶前看著:“這是從宮外來摘來的?”
他昨夜喝了酒,興起去踏雪尋梅,可惜大明宮內的梅花都被黃門修剪得中規中矩,死氣沉沉,於是敗興而歸。
他不覺得這樣一捧梅花是能從宮內得到的。
李化吉道:“似乎是花房送來的,我無事時,也會修剪一二。”
她指了指還沒有收起的花剪。
王之玄啞然:“殿下竟精通這個。”
李化吉淡道:“算不得精通,不過以此討過幾口飯吃。”
或許前番麵對王之玄時,她還有些自慚形穢,可托謝狁的福,她現在已沒了這種心思。
她是輕賤的貧民,可也是堂堂正正靠雙手吃飯的人,值得尊敬,不似世家,目無綱常,外在如何風光霽月,私下卻是竊國的盜蹠,又怎配得到她的高看。
王之玄詫異。
李化吉道:“高門大戶喜歡奇石怪樹,自然就有人做樹景的生意,為投你們所好,賣個好價錢,都會將好端端、自然生長的一棵樹,修剪成你們喜歡的樣子。”
王之玄微皺眉,似乎不大喜歡將高雅的喜好沾上銅臭味,可那束紅梅實在得他心,王之玄便在怪異的心態中,落下了座。
有一瞬的冷落。
王之玄停了半晌後,見李化吉並無開口的打算,隻好先道:“伏皇後與她腹中的胎兒可是被賜死了?”
李化吉手一顫,不願回想,匆匆點頭。
王之玄道:“昨夜我與三郎長談,還議起過此事,我不懂朝政,勸他弱女無辜,他卻仍一意孤行,隻是沒料到是讓你去賜死。”
他臉上露出悵然的笑。
李化吉有些奇怪:“賜死皇後,隻是大司馬一人之意嗎?”
“或許王家也同意了,我的想法隻是我的想法,並不能代表本家長輩的想法。”王之玄又重複了回,“你知道的,政局複雜,宦海藏汙納垢,我並不想入世,近來父親常有要我接任之意,可我想起三郎大變的性情,又會心生怯意,害怕也會步上他的後塵。”
李化吉心頭一動:“大司馬從前是什麼樣的性子?”
王之玄提起從前的謝狁就想笑:“都說王謝風流,可是王謝兩家所有的郎君在一起,都比不過他謝狁一人。”
“我記得有一回他和三兩好友夜宿竹林小屋,晚間忽興起解舟,順河漂流,漫無目的,看儘一夜星漢。”
“冬日采雪煮茶,夏日滴露沸湯,春陽簪花高眠章台上,秋日折柳獵馬瀚海裡,現在大家爭相模仿的,都是三郎玩剩的東西。那時候誰沒有聽過謝家三郎的名聲?就是畫舫歌樓裡的妓子都私下攢了賭局,看究竟誰能做他第一位入幕之賓,若真能如願,貼錢也是願的。”
王之玄臉上露出了些懷念:“那時真是快活啊。可是後來三郎出遊了一趟,回來就一切都變了,變得獨斷、擅權、不近人情,連我都覺得他陌生起來。”
李化吉道:“出遊?他去了哪裡?”
王之玄道:“不拘那裡,徐霞客遊曆山川,留下遊記幾紮,三郎亦想效仿,因此沒有目的,隻帶著謝靈,拾了行囊便出發。也沒過多久,幾個月而已,他就回來了。”
換言之,就是王之玄也不知謝狁出行路上遭遇了什麼,以致於突然成了另外一個人。
李化吉低頭吃茶,擋住了若有所思的眼。
王之玄苦笑道:“你彆覺得我今日拉著你說這些有些怪,我實在不知道該向誰去傾述了。周遭的人好似除了我外,都接受三郎成了如今的模樣。可我實在心痛,昨夜那般勸他,卻被他用一雙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眼盯著,好似我說了什麼天大的蠢話,著實叫我傷心。”
那盞茶已經冷了,王之玄也沒喝,隻道:“而且我沒救下伏皇後和她的孩子,也著實良心難安。”
李化吉想,今日的茶實在澀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