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靈璧撞了個軟釘,也不氣餒,又道:“三郎平素在宮裡做些什麼?”
銜月道:“奴婢侍奉公主,不知大司馬行蹤。”
王靈璧盯了她會兒,笑了下,道:“隆漢雖是公主,卻無公主自覺,不稱‘本宮’,仍自稱‘我’,又隨意將自己的車輿借人,可見完全無尊卑自覺。你在她身邊多日,也未曾奉命教導她嗎?”
銜月微笑:“曾有嬤嬤奉命來教□□禮儀,卻對殿下很是不敬與苛待,大司馬知曉了,便要以大不敬之罪發落嬤嬤,還是公主心慈,才饒恕了她一命。奴婢也因此落了個失職之責,受了杖刑。”
“女公子,公主心善,但大司馬眼裡尊卑向來分明。”她福了福身,“奴婢已送女公子至甘露殿,便先行回去向公主複命了。”
銜月利落抽身,王靈璧受此冷落,內心蓄了火,轉頭看到匾額上纂刻的‘甘露殿’三個大字,又勉強將火氣按壓了下去,轉頭欲往殿內走去。
*
王之玄見她愛字,便送來了澄心堂的紙,鬆煙墨,還有湖州筆。
李化吉有些不舍得用,就將這些都收進箱奩中,仍舊用最普通的筆墨寫字。
她寫的字已經初具形態,有得看了,李化吉覺得很有成就感,寫會兒,就停下筆欣賞一番。
“若是收筆時能回出些鋒芒來,這字會更見筋骨。不過一個字好不好看,最要緊的還在結構,若能相互呼應,便是運筆神出鬼沒,也不失為佳字。”
李化吉一驚,轉身看到謝狁不知何時站在那兒,烏發簪冠,眼若寒星,鼻若懸膽,著實是個豐神俊朗的郎君。
李化吉道:“王家的三娘去甘露殿尋皇叔了。”
她還以為謝狁不知情,好心提醒他。
謝狁不理,走上前來,道:“王之玄字寫得不錯,卻寫得過於一板一眼,把字寫死了,你不要學他那壞風氣。”
說著,謝狁隨手從筆架上取來一隻筆,舔飽墨汁,就著李化吉未寫完的紙筆走龍蛇,落下的字鋒芒畢露,大氣磅礴。
他眼裡罕見帶了點笑:“想學嗎?”
謝狁不高興時,李化吉不敢招惹他便罷了,現在他沒生氣,李化吉發現她仍舊不敢惹他。
大約是謝狁那兩次見血,真把她的膽子給嚇破了,遇見謝狁,她就成了避貓鼠兒,不敢多話。
既然謝狁興致上來了,要教她寫字,李化吉也隻好兩眼一閉,隨他去了。
兩隻冰涼的手握在了一起。
謝狁的手涼,是因他本就體質偏寒,方才又在風裡走了一遭,也就不足為奇。
但李化吉純粹就是驚懼所致,她被謝狁握著的那條手臂好似斷了,體會不到上麵傳來的任何觸感,唯獨胸腔裡的一顆心臟在狂奔亂跳,快要讓她暈厥倒地。
她感覺自己完全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在跟謝狁學寫字。
謝狁便是在這時候說話,他含著笑,氣息熱熱地吐在李化吉的脖頸處:“就這樣怕我?這天底下,哪有怕皇叔的侄女?”
李化吉小聲狡辯:“我沒有。”
謝狁不信:“宮裡地龍燒得這樣熱,也暖不了你的手?”
李化吉沉默了下來。
謝狁鬆開了手,屬於他的氣息仍未離去,因此李化吉一動也不敢動。
謝狁道:“朝中還是有些人不想認可李逢祥的帝位,因此他的登基大典直到今日也辦不成。”
提到了李逢祥,李化吉的恐懼頓消,隻切切地聽著謝狁的話,唯恐錯過一個字。
謝狁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臉:“他們以為李逢祥隻是我的傀儡,擁他與立我無異。”
這話倒是實情,李化吉於是覺得這就是個難解的死局,因此更擔心:“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你不是已經把伏氏殺了?”謝狁似笑非笑,“現在滿朝臣工都知道皇帝雖年幼,卻有位剽悍的長姐,不能小覷。”
李化吉反映過來,一怔:“那日皇叔要我殺伏氏,是為此?”
謝狁道:“彆太感動,殺雞儆猴也是真,伏氏之死既然可以一箭三雕,我沒道理不利用。”
這話依舊說得冰冷,毫無人情,李化吉默了好瞬,心情複雜起來。
謝狁道:“現在心情好了?”
這話問得奇怪,李化吉轉臉看向他。
謝狁道:“王靈璧這個人是你領進來的,你得幫我。”
李化吉倏然明白何故本不屑解釋的他,突然提起賜死伏氏背後的玄機,她多了幾分又要被算計利用的鬱悶:“眼下是一箭四雕了。”
真討厭。
謝狁不置可否,道:“事既然已發生,總要妥善利用。”
更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