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欺人太甚!”
李逢祥將瓷瓶抱起,砸碎在地,怒氣衝衝。
李化吉坐在榻幾之後,素簪素服,神色有幾分憔悴,尤其是那雙瀲灩桃花眸,此時已失去了光澤,如一雙死氣沉沉的木頭珠子,好半晌,才會轉一下。
“算了,逢祥,彆砸了,坐下吧。”
她神色懨懨:“旨意都下了。”
李逢祥怒道:“朕沒有下過那樣的旨意!”
李化吉冷冷地看著他:“你能把旨意收回嗎?”
李逢祥被刺痛了心事,又愧又怒,也不顧滿地的碎瓷片,席地坐了下來:“都是我沒用,害了阿姐,才叫你嫁給了謝狁。”
空曠的宮室內,因李逢祥幽幽的哭泣聲,而顯得格外淒冷,李化吉覺得有些心累,並不想理會,可李逢祥哭著哭著,就跪在地上爬了過來。
爬到她的腳邊,用手小心翼翼地拽著她的裙邊,他小聲道:“阿姐是不是在怨我?”
李化吉看著他哭腫的眼皮,半晌,歎了口氣,把他扶了起來,如幼時般,將他攬到他懷裡。
“其實這婚事也沒什麼不好,我若嫁給謝狁,你就是他的小舅子,將來你的皇位也好坐些,這個姻親可比什麼皇叔可靠。”
李逢祥道:“若當真這般好,阿姐為何還是不高興?”
為什麼?
因她見識過了謝狁的殘忍和冷酷,莫說她隻是個可以被休被棄的妻子了,就是連親弟弟,都不能叫他動一絲惻隱之心,這個姻親又能可靠到哪裡去?
謝狁雙眸如炬,也厭惡她耍小聰明,因宮宴行刺一事,她是賠了夫人又折了兵,簡直一敗塗地,她又能借謝狁夫人這身份,在謝狁身上圖謀到什麼?
這個位置對於她來說,根本毫無用處。
而謝狁又是那麼可怕,她幾乎是發自本能地畏懼他。
她看不穿謝狁,又不敢得罪他,每次在他麵前,她總是提心吊膽,眼下還尚有喘息之時,等到嫁入了謝家,就要與謝狁日日相對,同床共眠。
那種滋味,當真比與蛇共寢一榻還叫李化吉戰栗,如果可以,她寧可直接把這條命押給謝狁,也好過活著的時候日日受罪。
如此,這樁婚事對於李化吉而言,既無利益可圖,也不是嫁給心上郎君,還要帶給她諸多折磨,她怎麼可能喜歡。
可是,就算她著實抗拒,又能怎樣呢?
李逢祥收不回旨意,她也收不回。
好像除了認命之外,她已無路可走。
李化吉苦笑了下,對李逢祥道:“真的沒什麼不好的,隻是我出閣了,不能日日見你,怕你在深宮太過孤獨罷了。”
李逢祥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李化吉,好像要將她的無奈,不情願,刻進腦海裡,牢牢地記住。
*
李化吉即將在深宮裡度過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新年。
深深宮廷,就是過年這樣的喜慶日子,也難見多少真正的歡悅,反而處處都是宮規掣肘。
這時要祭祖祭天,那時要接見百官,賜下宴席,真真就是個被擺弄的傀儡,從這個規矩,氣喘籲籲地趕到另外一個規矩去。
或許是因王謝交易,李化吉失去了‘垂簾聽政’的機會,不必參與各色禮儀,與繁忙的李逢祥和宮人比,倒顯得清閒起來。
但對於眼下的李化吉來說,清閒是件很可怕的事,因為清閒就會讓她胡思亂想,而一想到與謝狁的婚事,那總能讓她鬱鬱一日。
於是李化吉抱上美人觚,想去梅園尋梅。
車輿在雪地上蜿蜒成線,留下了串串腳印,等到了梅園去,李化吉讓宮婢們侯在外頭,獨自拂枝分花地進去。
“公主?”
李化吉口中嗬出白氣,聽到略顯熟悉的聲音,一怔,回頭見是王之玄。
幾日不見,他也憔悴許多,不複初見時的意氣風發,他看到她,也覺得吃驚,抬步要走上來,又想起什麼,落寞與愧疚縈繞上臉。
說實話,自從知道已無與王家聯姻的可能,李化吉就沒有再想起過王之玄,因此看到他變成了這樣,還有幾分困惑。
但好險,在她問出口前,她想起他們見的最後一麵,是王之玄許諾要娶她。
於是她換上了苦笑,也抱著美人觚,遠遠地站著,避嫌的樣子,輕聲道:“王郎君怎麼不在宮宴上,卻到了此處?”
王之玄低垂著眼,躲著李化吉的目光。
他還記得那時許下的承諾,於是此時尤其羞愧,他沒想過要成為背信棄義的小人,可事實是,他在家族麵前,無能為力。
那日謝夫人走後,王夫人勃然大怒,與王丞相下了死令,隆漢絕無可能進王家的大門。
王丞相原本還在搖擺,聽王夫人說起李化吉繡了荷包贈給謝狁,此等私相授受之事在眼前,他當然也立刻斷了尚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