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鎮江(下船)(1 / 2)

折予聲聲 紙鹿 4218 字 8個月前

接下來的幾日,秦霽夜間不再出去,隻待在船艙客房中。

這艘客船上載了四五十人,男多女少。經過昨夜之事,秦霽以為梅娘會去找其他男人住。

但她沒有。

梅娘就坐在這間客艙的外邊,鄰著房門。她和經過之人搭話說些什麼,秦霽在裡麵聽得一清二楚。

若是有人刻意羞辱她,梅娘會將其罵得狗血淋頭,什麼粗鄙之詞都蹦得出來。

若是來人問起過去和家計,梅娘也會大方與其攀談。

秦霽昨日從她們的談話中知曉,梅娘有一個身體羸弱的孩子,她丈夫常常打她,婆家對她也不好,動輒刁難羞辱。

秦霽見過識過的人有很多,但如梅娘一樣的女子,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見。

在她心中,關於自尊一詞的明確界限因梅娘而變得模糊不清。

現下,梅娘坐在外麵又與人攀談起來,幾日的功夫她已認識了好幾個婦人。

那些婦人都是跟著家裡男人兄弟一起來的,知道這路上不易,更可憐梅娘身世,常來與她說幾句話,也算是幫襯,不教彆人輕易欺負她。

這船沿著運河南下,一路經停不少渡口,船上的客人走了又來,到這會還能見著眼熟的人,便也更加親近。

她們今日要下船,是來同梅娘道彆的,還送了剩下來的乾糧和一些小玩意給她。

還有些空,幾人又在外麵聊起了去處,梅娘說她要去金陵,一婦人正好也是金陵人。

她問梅娘,“你去金陵做什麼?難道你婆家交待你跑這麼遠做事?”

“今日就要分彆了,我跟幾位姐姐說實話吧。”梅娘苦笑。

“其實我本就是金陵人,被那冤家花言巧語騙著去了京城。好幾年沒與家裡通消息,去年底才收到一封信,說我爹爹得了重病。現如今我是自己跑回來的。”

幾個婦人聽得唏噓不已,有的甚至流了淚。在艙房內的秦霽心中亦不是滋味,手停在門邊猶豫著下一步。

是這樣麼?

她缺錢才如此?

“好妹妹,你也太可憐了。”那個金陵的婦人帶著哭腔道,她亦是遠嫁,知道裡頭的苦三言兩語不能道清。她直接說起了金陵話,“這幾兩銀子你拿著,給家裡買些什麼。”

梅娘亦用金陵話回謝。

船家大聲在外吆喝,淮安的渡口要到了,幾個婦人又散開了,匆匆回去拿包袱行囊。

秦霽坐回床邊,在腿上攤開一本泛黃的金陵遊記。

父親許多年前在金陵任過官,秦霽當時年幼,對金陵的印象並不多。

如今雖仍能聽懂些金陵話,但一句也不會說。

客船到了渡口後還要休整一晚,第二日再啟程。

南邊雖然更暖和,但眼下到底是初春,船在水麵上行進,風大且多。梅娘從下午便開始咳嗽,聲音隔著薄薄的木門傳進來。

到夜間,梅娘咳得更嚴重了,一聲聲好似要把肺撕開。

秦霽在小小的床上輾轉反側。

一會兒後,門口響起細細的敲門聲

秦霽坐起時隻覺心頭大石落地,她提著匕首躡步走到門口。

“小哥,你睡了嗎?叫我進去好不好,今日太冷了,我就歇這一晚。”梅娘的聲音有氣無力從門下飄進來。

秦霽將門打開一條縫,確認隻她一人後將短匕收回袖中。

她微微頷首,隨後坐回床邊看著她。

梅娘關好門,感激地看向秦霽,“謝謝小……”話沒說完,忙拿袖子掩住唇鼻壓著嗓子又咳嗽起來。

她咳完後歉意地笑,“對不住小哥,我輕點聲,不會吵到你吧?”

秦霽垂眸:“會。”

她其實不喜歡彆人一直在旁邊咳嗽。

梅娘臉上的笑僵住。

秦霽將自己那床被褥搬到了她睡的地鋪上。“這不要緊。”

“再有兩日我也要下船,這兩天你可以繼續睡在這裡。隻是不可與人——”

梅娘即刻搖頭擺手,沒忍住又咳了兩聲,她捂住嘴,“小哥你放心,我已經攢夠錢了。再不會做這種醃臢事。”

她說得如此直白,反叫秦霽頓住。

半晌,秦霽道:“嗯。”

這兩日船上講金陵話的人也多了起來,她默默記了一些,自己趴在船舷處輕聲跟著念,總念不出那樣的口音。

梅娘的咳嗽昨日就好上許多,她難得看到秦霽白日出現在人多的地方,湊上去時聽到秦霽在碎碎念著金陵話。

“小哥,你想學金陵話?直接找我呀”她搭上秦霽左肩,秦霽神色冷淡,向右躲開了她。

梅娘笑了聲,兩隻手拍了拍,站在旁側同秦霽一起望著河麵的行船。

“一個人去外地很不容易呢,我剛去京城的時候就總上彆人當,後來遇見一個賣豆腐的阿婆,多虧了她,我才有如今這樣。”

“小哥是京城人吧?一口的官話,金陵的壞人可不比京城少。這邊是大商埠,生意人各個都掉進了錢眼裡,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梅娘黯然說道。

這是自認識梅娘以來,秦霽第一次見到她如此低落的樣子,聲音平靜得沒有起伏,眉間卻攏上一團愁霧。

秦霽淡淡嗯了一聲,目光投向水麵。

船尾跟著一陣陣翻起的浪花,這是船底津人合力在踩著漿輪,推動這艘客船緩緩前行。

其它大小船隻也是如此,在它們後麵跟著一團團白色浪花,拍打出潺潺水聲,像一條條歡騰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