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甲板上各路人來來往往,引朋道友,圍坐飲食。多是些頭戴布巾,衣著光鮮的行商之人。
已經可見鎮江繁盛的一角。
秦霽望向綠水深處,幾日前的一小團影子如今已經可以辨出模糊形狀。
“小哥,你要去哪兒?這一路多虧你收留我,江南這一塊我都熟,叫我也幫幫你的忙。” 梅娘又恢複爽朗,向秦霽靠近了些,搭在船舷處的手肘貼著秦霽的。
“不用了,多謝你。”
秦霽不打算與人為伍。
梅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越笑越大,“小哥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該不會把我一個弱女子當成壞人給防著吧?”
梅娘臉都笑紅了,秦霽不解,“你為什麼笑?”
“我也不知道,笑習慣了。”梅娘擦擦眼角笑出的淚。
秦霽跟著微微翹起唇角,柔聲道:“我不是怕你,也沒有生你的氣。”
一個女人拋下一切從南到北,又兩手空空踏上歸途。
經曆了這般多的難言之苦後還能與人開懷談笑。
秦霽感到欽佩。
“也罷,既然小哥不願說,那我們端看緣分。這東西不會騙人。”
*
夜半,悠遠的古寺鐘聲乘著夜風飄進船艙,漿輪撥動水浪的聲音漸消漸止。
鎮江到了。
這應是三更的分夜鐘,秦霽撥弄著桌上將儘的油火想。
梅娘在地鋪上翻了個身,用金陵話嘟囔著罵道“死和尚吵死老娘了。”
秦霽對她的印象又豐富了一些。
晨鐘暮鼓,各個寺廟都設有報時的大鐘,敲鐘後還有擊鼓。
京城也有,不過這分夜鐘因為太吵,早年前朝中十數位大臣聯名上書,聖上裁定後將其撤了。
南邊仍保留著這個舊例。
第二日一早,秦霽便收拾東西下了船。
梅娘比她走得更早。
一上岸,碼頭處都是笑意盈盈上來招呼的客棧小廝。
秦霽本是為了不引人注目而換的一身蘊衣敝袍,在水上飄了二十多日後來到這裡,反而簡陋得引人注目了。
那些稍微得體的小廝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不容易有個人朝她走過來,秦霽準備好話正要開口。
“你們——”
“小兄弟讓讓。”小廝推了把秦霽,笑臉迎上她身後那個穿著絲綢的羊胡子商人,“老爺,一路辛苦了,去我們悅來客棧歇歇腳罷。那兒什麼都有……”
秦霽咬了咬唇壁,不再指望路邊攬客的小廝。
這副打扮若是去那些大客棧免不得被仔細盤問一番,於是秦霽自己在街頭找了個看得過去的客棧,拿出假牙牌住了進去。
她的客舍在二樓最裡麵,軒窗臨街。
秦霽在地板上踩了踩,終於沒有了那種飄忽不定的不安感。
“您若是缺些什麼,到我們一樓櫃邊招呼一聲就行,這兒臨街,想買什麼自己去也方便。”
小廝應付似的說了兩句,不打算從秦霽身上賺出什麼跑腿費。
他要出去時,秦霽將其喊住,“給我燒些熱水沐浴。”
小廝愣了愣,接話也快。“我們這熱水沐浴是五十文一桶,若是要皂角得另加十文。”
“還有其它的湯料麼?”
秦霽在家中都是配著丁香,沉香,青木香,鐘乳粉再佐以時令花瓣搗碎成粉。
她幼時體弱,藥不離口,後來請了名醫開下這副藥方入浴才漸漸好些。
如今身體雖然好了,但秦霽也習慣了那草木香氣,一直在用著。
小廝愣了愣,湯料不都是些姑娘家的花瓣和香料?
他答道:“有的,有春仙水,洛神水兩種,”
他臉上的狐疑讓秦霽頓時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個男子。
“不用了,五十五文,熱水和皂角送進來可好?”
“成,客官稍等。”
小廝說完後退了出去。
稍等。
秦霽覺得此處的“稍”也該列個度量衡,一稍究竟是一個半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秦霽上午住進來,直到午時也未見到那小廝的身影。
她到一樓櫃邊想要問上兩句,走近了才發現空空如也。
街外不知何事鬨哄哄的,掌櫃和小廝都圍在邊上看熱鬨。
秦霽本想回去等著,轉身時視線裡一抹熟悉身影掠過,她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