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暗。
這個夢由聽覺構成。
紙窗被破開,重物落進房中砸出咚的一聲。
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越來越大,最後停在自己身邊。
秦霽聞到了一股臭味。
是在淤泥和爛菜葉混在一起的腐臭。
窸窸窣窣的聲音到了自己麵前。
還在不斷靠近。
那股臭味也越來越濃。
她感到呼吸困難。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急促,也更加用力。
令人作嘔的黑氣在敲門聲中散去。
恍然間,秦霽意識到這不是夢。
她頓時汗毛倒豎,四肢冰涼。
秦霽想醒,眼皮卻像被粘連在一起,怎麼也無法撕開。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
“果然是個上等貨,不知道還乾不乾淨,我先看看。”
“把你的臟手拿開!老娘看過,是乾淨的。”
“你裝個什麼勁?這會兒良心發現當上好人了?真要當大善人當初就彆給她下藥,壞事做儘還想要福報呢。”
“這等品貌的雛是什麼價你心裡沒數?你現在手賤弄丟的可不止百兩銀子,你究竟要錢還是這一時痛快?蠢貨!”
……
再睜眼是在馬車上。
外麵的日頭直直照進來,刺得秦霽眯起眼睛。
梅娘見她醒了,放下車軒處的簾子,柔聲道:“你醒啦?咱們很快就能到金陵了。昏了一天一夜,定然餓了,想吃些什麼?”
秦霽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手腳都被綁上了,動彈不得,她用力試著掙開。
梅娘伸手扶她坐起來,“這繩結實著呢,小姑娘當心些,彆擦破了皮。”
一副殷切關懷的模樣。
秦霽隻覺得惡心,躲開她的手,冷聲問道:“要去哪裡?”
梅娘怔了一瞬,隨即高興地笑,“原來小姑娘的嗓子也不錯,真叫我撿到寶了。”
這笑聲刺耳極了,秦霽蹙眉,厭惡地看著她。
之前她每日都含一片害嗓子的藥葉,因而聲音嘶啞得像個男人。到渡口時那藥葉已經用完了。
梅娘對她的反應不以為意, “放心,小哥對梅娘這麼好,梅娘自然也不會虧待你。”
她伸手摸上秦霽的臉,替她把鬢邊一縷發絲挽向耳後,雙眼看著秦霽由衷讚歎,“真是個美人,你若去了醉春樓,要什麼沒有?”
醉春樓?
從名字便知道是什麼荒唐地方。
秦霽終於控製不住自己,氣到聲音發抖,“梅娘,你就是這樣對我?”
梅娘仍是如往常一般笑,拍拍秦霽的肩,好似安撫。
“我不是這樣對你,我是這樣對自己。把你賣掉能換很多很多錢,我要對自己好一點,就隻能對彆人壞一點。”
是不加掩飾的無恥。
秦霽氣到胸口狂跳,眼睛泛酸。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背在身後的手腕互相摩挲,觸摸袖口處的匕首。“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的?”
匕首還在,但繩結綁的太緊,她拿不出來。
梅娘了然一笑,“你叫我進去的第一夜我便知道你不是男人。”
秦霽自認打扮舉止上沒有疏漏,“因為我沒有……”
縱使生氣,她也說不出那樣露骨的詞,停頓後從齒關中擠出兩個字,“碰你?”
梅娘一邊大笑一邊搖頭,“小姑娘,當然不是。”
她托腮認真看著秦霽,“男人都是臟的臭的,離他們三步以內我就能聞到這種惡臭。”
“可是你身上沒有,你是香的。”
這算什麼?
秦霽冷笑,側臉偏向一邊。
梅娘從一旁的抽屜中取出油紙包著的糕點,捏起一塊遞到秦霽唇邊。“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一定餓了吧?知道你定是哪家的小姐,身份高貴,特意選的王記,他們家做得最好也最貴。”
無論秦霽如何反應,她都不以為意,說話時的語氣還同兩人在船上一般。
一小塊糕點已經碰到唇邊,秦霽頓覺熟悉,她在那兩顆栗子上聞到過相似的甜味。
秦霽再次躲開,皺眉看向她,咬牙切齒,“你若是真有心就放了我,彆做這些假惺惺的事,惡不惡心?”
梅娘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收起,露出自私貪婪的底色。淡聲道:“放你是不可能的。”她撩起車軒,紅袖輕揚,那塊糕點便飛去了外頭。
“不吃就不吃,反正都是沒力氣。”
馬車在夜間至金陵,被帶下車前,秦霽又聽見了寺廟分夜的鐘聲。
空曠,悠遠。
陰冷。
好像遙遙罩向她的一道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