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夜做了一個夢,真實無比。
夢裡一女子勾著他的手,將他推到了榻上,而他竟然也未拒絕,將錯就錯。
醒後徒有衣上一片狼藉。
一股無名之躁油然而生。
甚而醒了許久之後,他都能清楚記得裡麵的每個細節,包括那人的動作和長相。
正是昨日在船上拉他衣服的女子。
陸迢覺得自己瘋了。
他不僅在夢裡被人冒犯,那人還是一個花樓女子。
以至於他計較到現在,有氣也不知從何處出。
分明無所思,何來有所夢。
大抵是家中人念的太勤,又或是昨日難得歇息,種種外因下,才會夢的如此荒唐。
正是如此。
陸迢成功說服自己。
三日之後,暗衛的密信送了回來。
死者白墨,生員,中富之家,前些年主營絲綢,這幾年其兄長做起了胭脂生意。密信上布滿了黑壓壓的小字,陸迢一行行看過去,注意力落在最後一句。
白墨兄長於今年三月初運一批胭脂去往濟州販賣,歸來後複匆匆離家,現今下落不明。
夜深月明,窗外有烏鴉飛過,淒怪地叫上兩聲,撲騰進了樹影當中。
陸迢將那紙折成小塊,放進了燈油快要燃儘的燭盤之中。
火苗轉瞬躥高,明亮灼目的焰芯之上,冒出團團黑煙。
這些天,如蘭二人關在應天府的大牢中,陸迢下了嚴令,不得放人進去查看,吃食亦是放了眼盯著。
至於那傷人的案子,便交給了汪原出麵,暫先對白家拖著。
如此又過得幾日,有人坐不住了,這日一早給陸迢馬車當中遞了封拜帖。
來人是布政使司的參議陳尋,官級與陸迢相當,論起實權卻差的遠了許多,猶如一握沙和一塊石。
陳尋此人極擅鑽營,早早就對陸迢周密打聽了一番,得知這把年紀還沒娶親,心中一喜,他手上正好有現成的不是。
一輛不甚起眼的馬車在陸迢下值經過的酒樓等著,裡麵倒是寬敞,軟枕香墊一應俱全,烏木小案上擺著一套黑釉盞。
茶香嫋嫋。
陳尋親手掀開車簾,請陸迢上來。
他二人不在一處共事,隻在彆人家的宴席上見過幾麵,二人年紀差上一輪半,也未一起說過什麼話。
然而此刻,陳尋卻一口一個陸兄,對他熱切招呼起來。
陸迢嘴角僵了僵,很快笑著與他應和到了一處。
馬車在醉春樓前停下,陸迢上馬車時已經換下官服,此刻作尋常穿著,天青杭綢直裰,無甚雕飾的白玉冠,手持一柄無字折扇,也帶上了幾分風流。
樓上攬客的花娘眼力好,一隻花躲過人群恰恰扔到他跟前,陸迢未撿,倒是一旁的陳尋抬了頭。
花娘心裡喪氣,不忘拋個媚眼,“爺,奴等你好久了,您今兒可得陪奴喝上幾杯。”
陳尋隻笑,轉向陸迢,“陸兄不知,這裡的小娘子頗有幾分意趣,今夜還能見著她們花魁獻舞,不知多少人要一擲千金。”
“哦?”陸迢頗感興趣地挑挑眉,同他一起入了二樓的雅座。
雅座處擺上了精致的小菜點心,兩個貌美花娘入座相陪。
濃香繞鼻,鶯語絮絮,低眼就能望見下麵的靡靡人色。
曲奏了一半,已經步入高潮,堂下舞娘展開水袖,舞步輕飄若遊影。然而花魁到現在還未出場,被這成花夜的噱頭哄來的人並不少,此刻已經不耐催促起來。
他們一聲高過一聲,台上的舞樂瞬時停了下來。這些人正疑惑之時,烏壓壓的客座上方忽而落下一道菱白絲緞,一女子踏在其上滑至花台當中,所經之處飄落粉白花瓣。自她腕間落出,帶起陣陣香風。
堂下沉默一瞬後爆出震樓的喝彩之聲。
陸迢被陳尋勸了兩杯酒,一直心不在焉。這會兒直接將身前的花娘推開,目光一轉不轉落在堂下,語氣裡隱隱含著讚歎。
“果然有副好顏色,不知今夜誰能抱得美人歸。”
陳尋會心一笑,屏退了兩個花娘,“這成花夜說是價高者得,可砸錢的未必能有這個好福氣。有些東西還是得看緣分。”
陸迢笑著朝他看去,“原來陳大人還信這些?”
陳尋道:“這是自然,命裡有時終須有,瞧您陸兄,您就是有這個的人,少年英才,大好前程就在腳下,旁人拜上三輩子的神佛也未必能求來。”
他說著給陸迢倒了一盞,又給自己這杯續滿。
“聽說您如今尚未娶妻,這玉梅姑娘也還是朵花苞,未經折過,偏偏在今夜撞到了一處。依我看,你們之間便很有緣分嘛。”
陸迢心中升起幾分不耐,假笑著點頭,偏首又看向堂下。
*
醉春樓中來客如雲,歡聲雷動。而後院的出魚居中尤為冷清,隻有兩三間房中點了燭,有人的就更少。
其中一間裡坐著秦霽,正靠在榻上懨懨喝藥。
她這幾日拚了命地跟樓中幾個教習的花娘學東西,跳舞,彈琴,還有伺候人的功夫。
眾人都以為她是嚇壞了,害怕被隨意送出去才這樣費心。
月娘甚而勸她,“你多歇會兒吧,能好過幾日便好過幾日,能改變她們念頭的隻有錢,和你怎麼表現關係可不大。真當人家賣女兒呢還會替你想。”
月娘說的都是實在話,秦霽在昨日聽到鴇母與旁人的對話,要將她賣出去,什麼都不拘,隻論銀錢多少。
那二人甚至還盤算是把她留在樓裡賣還是一次賣出去賺錢。
秦霽一陣惡寒,但這些東西照練不誤,時常獨自學到深夜,不忘到柳媽媽麵前賣慘討乖。
柳媽媽心底則十分高興,想這玉蘭已經完完全全被自己拿捏了,對她暗中的看管也鬆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