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從內間拿了個匣子出來,“這是一根人參,價值二百白銀,官爺先拿去用,咱們還有幾支人參,官爺也都可以拿走。”
楊展此刻簡直覺得愧對他一身官衣,男人道:“多謝江姑娘,我給你寫個借條,將來......”
江姓的女人擺手,“不用,我不要借條,也彆說將來,將來的事情,沒有定數。將來的事情是沒有定數的......”
楊芸兒在奉春醫館住下來了,楊展不敢回去告訴母親,說他把孩子抱到了一個醫館裡,但那醫師是有條件的。
楊母是個再正直不過的正經人,她正直了一輩子,也正經了一輩子。她喪夫之後,為夫守寡快三十年,這三十年裡,多少媒婆明著暗著來說,有明說的,“東邊有個鰥夫,正好配你,你拖著兩個孩子,找個倚仗。”
也有暗著來說的,旁敲側擊,“夜裡都做些什麼啊,是不是睡不著覺,偷偷數豆子啊?”這是埋汰人的說法,有些女人受不了活寡,便將紅豆綠豆都倒在一個簸箕裡,然後在燈下一顆一顆挑出來,分開用罐子裝好。到了次夜,又混在一堆,重複多次,長此以往,壓抑活寡的痛苦。
可楊母不,她寡欲,不止寡欲,也清心。
楊展隨他母親,對生活要求很少,白菜豆腐也是吃一餐,魚肉雖然好,但他也不過分奢求。原本一切都是很好的,日子正向著正經的軌道發展,可楊展的哥嫂死後,一切都變了。
過去他是個單身漢,母親和侄女的壓力都在兄嫂身上,他們做買賣能掙錢,所以他寡欲。一個人做了逍遙的人,他還要什麼欲望呢?
楊展回去替芸兒拿了點衣物,他同母親說,他找了個好心的大夫,人家願意收留,芸兒在醫館住幾天,等他發了錢,芸兒也就回來了。
楊展並不是一個善於說謊的人,正是因為他極少說謊,所以認真說一次謊的時候,謊言反而比較逼真。
其實他也算不得說謊,那位江姑娘確實是一位醫術高超的醫師,隻是她救人有條件。這個條件又太過刁鑽,已經超出了楊母所能接受的底線。
楊母認為自己是個正直的人,那麼自己的兒子也應該正直,恰好她正直的兒子又穿上了飛魚服,做上了錦衣衛,那就更應該正直。正直到與這世上所有的歪門邪道都沒有關係。
楊展其實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他隻是答應了那位江姑娘一個條件,一個可能有絲絲危險的條件。
張媽帶著張小可過來的時候,江醫師正在給楊芸兒施針,張小可看得有趣,手往那針上碰,一道冰涼涼的聲音就來了,“彆動。”
江氏女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彆動她,她心臟不好,你多碰幾下,明日就要給她收屍了。”
張小可收回手,“哎呀,江姑姑又嚇我,她還在喘氣呢,怎麼就會死了?”
弄玉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江氏洗了手,又拿白絹擦乾淨了,她問張小可:“聽你奶奶說你這幾個月功課大有長進,那你跟我說說,你都學了些什麼?”
“我學得可多了,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比如?”
“比如......”
男孩子癟著嘴,“江姑姑,我肚子餓了,我想出去吃東西,行嗎?”
“你是不是騙你奶奶了,其實你沒認真念書,對不對?”
“我......我......”
江氏女挑眉,“那你跟奶奶說清楚,你不能騙她,她每月都要給秀才書本錢的。”
“我又不喜歡讀書,我想學武,以後去考個武狀元。”
弄玉插嘴,“小可,武狀元也不耽誤你讀書,再說了,嶽武穆嶽大將軍也會作詩,你會嗎?”
張媽在外頭問:“江姑娘,中午的湯是放蓮子還是放綠豆?”
張小可扯扯江氏的袖子,“姑姑,彆說,你彆跟我奶奶說,行不行?”孩子目光純淨,又帶著懇求,江氏女道:“隻此一次。”
“嗯,我明年就多讀幾本書,這樣總行了吧?”
弄玉在旁邊笑,“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孩子嘟嘴,“我說的不是明日,我說的是明年。”
弄玉更是好笑,“正巧,過了明日,真的就是明年了。”
張媽還在外頭等著,江氏拍拍孩子腦袋,“出去吧,這裡頭不好玩,去外頭烤糍粑吃。”
張小可跳著出去,“奶奶,江姑姑說隨便你,隨便你放綠豆還是蓮子。”他奶奶敲他一下,“站直了,沒個正形。”
楊芸兒眼皮子動了動,弄玉說:“姑娘,咱們這次虧大了,不僅不掙錢,還倒著賠錢,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
“以為什麼?”
弄玉頓一頓,“沒什麼。湯差不多好了,咱們出去喝湯吧。”
江氏女收了針,“嗯,有些多餘的話就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