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金縷又道:“你若如實交代,我或可為你求求情;但要讓人查出來再承認,恐怕連我也保全不了你!”
紅露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本也沒有什麼周密的計劃,心神大亂,隻得哭著承認:“雷公藤是奴婢下的……奴婢嫉妒青綺,一時糊塗……”
“出人頭地的本該是我!青綺她彈唱歌舞樣樣俱不如我,憑什麼把她指給客人!”她崩潰哭喊,淚眼看向梅金縷,“金縷夫人,您不是也說,客人更喜歡的是我嗎?她若是昨夜就死了該多好!為什麼她不去死啊——”
“你糊塗啊!你看看你現在嫉妒的嘴臉,哪一點比得上青綺?”梅金縷痛心,讓人將她拉下去,“萬幸秦大人機警,沒有釀成慘劇,你在思過堂好好反省,再行定罪!”
“哎呀呀……女人的嫉妒心果然可怕。”一直在旁看戲的竇小侯爺突然開口,並攔住了要將紅露帶下去的下人,“你和青綺同為姐妹,怎麼能三番兩次地害她呢?而且裝鬼這樣的方式,把其他姐妹們也嚇得夠嗆呢!”
他三言兩語提醒了眾人,也提醒了紅露。紅露一怔,甩開兩旁下人,跪爬到竇小侯爺身邊,抱住他的腿,“奴婢隻是在她的藥裡放了雷公藤,昨夜要害她的人並不是奴婢!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沒有殺她——”
她言語激動、神色癲狂,磕頭如搗蒜,連碎瓷片割傷了額頭也仿若未聞,直到鮮紅的血四散,秦薑覺得不妙,連忙一個箭步要攙她起來,沒想到剛一扶,紅露卻直直倒了下去,雙目圓睜,額上有血,麵色扭曲,抽搐了幾下,不再動彈,再拭鼻息,已然死了。
這樣的變故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震驚愣神,還是蘇吳最先反應過來,嘗試搶救無效後,翻看眼瞳口唇,又看其脖頸手掌,果見其手指、手縫紅腫一片,浮腫甚至蔓延到了手臂處。
“應當是接觸雷公藤後的症狀。”他道。
秦薑道:“她知道雷公藤的樹皮有毒,剝落時應當戴上手套呀?”
“想是知道藥就快熬完,時間緊迫,而手套笨重,樹皮剝下來後還要撕成小塊,就會浪費時間,因此乾脆不戴手套去撕,這才紅腫一片。”
竇小侯爺問:“這雷公藤毒性竟如此之大,手碰一下就會死?”
蘇吳在秦薑的幫助下,將屍體擺正,手一寸一寸在頭上、鬢邊、發間按過,然後指著她磕破的額頭道:“還有這傷口。”
梅金縷恍然:“這碗藥裡還有雷公藤的毒!她額頭被碎瓷劃破,毒滲入腦內,這才瘋癲至死!”
秦薑問:“蘇大夫,是否有這種可能?”
“是。”蘇吳點頭。
竇小侯爺皺眉,“這麼說,是她畏罪自殺?”
梅金縷麵露淒然,讓人將屍身抬了下去,歎息道:“這真是造化弄人,她兩次想殺死青綺,最終卻死在自己的手裡,果真應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唉……”
“好了,現在妖鬼殺人的謠言已經不攻自破,原來是紅露裝神弄鬼,想要陷害同門——但卻最終自作自受,害了自己。”竇小侯爺一撫掌,麵露輕鬆之色,“害群之馬已去,本侯終於又可以和這群純真可愛的姑娘們遊樂飲宴了!”
不過為防止再有趁火打劫之事發生,他便讓侍衛們抬上昏迷的青綺,親自將人送到衙門,又派人保護起來,直到她蘇醒為止,自己則繼續逗留梅花山莊,微服私訪。
秦薑和蘇吳同坐一輛馬車,離開了梅花山莊,處理善後事宜。
她清晨起得太早,現在黃昏時分,在搖晃的馬車裡昏昏沉沉,但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看著神色如常的蘇吳,問:“你說紅露是中了雷公藤之毒而死?”
蘇吳道:“我隻是說——有這種可能。”
他用這個亦可亦不可的模糊字眼,給妖鬼殺人的結論打了個圓場,竇小侯爺發話定案,自然沒人敢反駁,但秦薑覺得草率至極,許多疑團尚未解答。
“青綺明顯是失血昏迷,且脖頸四肢有出血孔,如果紅露真的出於嫉妒想殺她,何至於又是裝鬼又是放血,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她從未出過山莊,從哪裡弄來迷藥?”她一邊思索一邊回憶:“而且太巧了,一切都巧得恰如其分。”
“金縷夫人恰巧讓紅露去采雷公藤,紅露恰巧嫉妒青綺,想用毒殺死青綺;小丫鬟恰巧在那時熬藥,讓她有了可趁之機;她恰巧又中了兩次雷公藤之毒,毒發身亡——哪裡來的那麼多恰巧?”
蘇吳道:“你還漏了一點——金縷夫人恰巧在酒宴間犯了花粉症,這才有後麵的事。”
“對啊,花粉症……”她回想起在梅花山莊前那片如夢如幻的花海,更加懷疑,“一個有花粉症的山莊主人,怎麼會在門前種那麼多花?”
蘇吳不置可否,微涼的指尖在她額頭輕點了兩下,“先彆想那麼多,一切等青綺醒來再說,你不如休息一下。”
秦薑實在神思倦怠,溫涼的觸感帶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讓她放鬆下來,便靠在車壁上小憩了一會。
馬車不急不慢地行著,門窗縫隙間鑽入的陽光逐漸變暗,少女的瞌睡的腦袋逐漸滑落,倒在蘇吳的肩膀上,卻渾然不覺。
他一直坐著,不動也沒有出聲,在她即將栽倒時,伸手護住,便就著這個姿勢,讓她睡得更加安穩。馬車不急不慢地行著,他不急不慢地陪著,而昏暗與靜謐也不急不慢地縈繞著。
時間變得更慢,長街似乎沒有儘頭,他在偷來的幾許光陰裡,在她的身邊,奇跡般重獲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