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傳子、子傳孫,代代延續。”她直覺陷入了什麼謬誤中,又一時不解錯在哪裡,“無論十代二十代,與男女並無關係……”
呂椒娘卻笑了出來:“我明白了,若是妻子給丈夫戴了綠帽子呢?”
秦薑目瞪口呆。
“對,就男子而言,其實很難保證孩子是否是自己的骨肉。”蘇吳道:“因此,要確保血脈同出一源,最好的方法就是母女相傳。”
秦薑腦海中浮現出梅金縷和萬兒肩上那兩朵梅花刺青的模樣。
“所以……這才是梅花刺青真正的作用!”這個結論荒謬無比,細想來卻很合情合理,她道:“作為墓門鑰匙,梅金縷的祖母……妙般若給自己和所生的女兒刺下梅花刺青,她的女兒……”
“若羅梅。”他提醒。
“對,若羅梅給自己的女兒梅金縷也刺了梅花刺青,”秦薑往下推測,“母女相傳,血脈就不可能混淆。”
蘇吳點頭,“據此,也不難猜出磐石山莊為何會被若羅梅滅口。”
夜風襲襲,吹動梅繼業屍身上的白布一角微微鼓動,他死灰的臉在屍布下若隱若現,仿佛對自己的死亡依舊不可置信,滿心怨憤。
秦薑盯著屍體,忽似百彙入海,想通了許多前因後果,“因為磐石山莊知道這個秘密——妙般若的骨血,可以以身為鑰,打開地下玄宮的墓門。
妙般若出於對半壁王沈玄則的衷心和愛意,為了使人相信她守護陵寢的決心,甘心做抱子琉璃蠱的血食,但她的後人卻不一定。若羅梅殺人滅口,隻為自己和女兒再無把柄被磐石山莊威脅;而她並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梅金縷,因此梅金縷一直不知道自己才是墓門的鑰匙,才十幾年間一直用無辜女子的鮮血做餌,想要打開墓門。”
“想必若羅梅不願女兒再受此事困擾。”蘇吳的話停頓了片刻,“她為了保護女兒,不惜犯下累累血債,可悲的舐犢之情。”
“可是到頭來梅金縷還是因此而死,而且手上的鮮血比起母親,有過之而不及。”她歎道,想起萬兒,卻又覺不妥,“如果梅金縷不知道梅花刺青的作用,她為何還要給萬兒也刺下一朵梅花?”
此事到底沒有一個完滿的答案。知情人已死,秦薑不能憑臆測去推斷梅金縷的意圖。
或許,還有一人知曉,但他已帶著巫即鼎消失不見。
天理昭彰,此案已了,卻並不代表罪惡會隨著時間而消散,總有一天,真相大白之日,他們會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衙役們徹查了整座梅花山莊。一百多名女子中,已確認的十幾名幫凶被裝入囚車,押送嘉興府,其餘女子收拾細軟,有投奔的投奔,無投奔的縣衙都改了良籍,統一批署女戶,從搜出的金銀珠寶中撥出一筆安置費,大部分就落戶在了本縣。
臨遣散前,當著眾人的麵,秦薑用從雷火堂買來的霹靂硝將玉梅冰簟炸毀,就算人群中有梅金縷的漏網之魚,也好絕了再行凶的心思。
至於蘇吳所說的“珍稀至極”的抱子琉璃蠱,也被炸得屍骨無存,事後連塊碎片也沒找著。
隨著轟隆幾聲巨響,呂椒娘捂著耳朵,抱怨道:“可惜了我那錠金子,到底還是讓雷火堂那幫奸商賺了……你哪怕把那害人的玩意兒燒了也好嘛,這錢都能買一座山的乾柴了!”
秦薑辯解:“震懾啊!要震懾這幫人啊姐姐!”
呂椒娘對她所謂的震懾不感興趣,轉而問:“這地方你打算怎麼辦?”
“先叫人封存起來,我已經讓人行文至上峰了。”她回答:“涉及人命太多,還關係幾十年前的舊事,搞不好就定成謀逆,不得不謹慎。”
血池的屍體雖然撈上來了,但還要徹底清淤,可不比池塘清淤,簡直是在黃泉裡撈泥。秦薑給足了好處,又請大家在東鶴樓吃了好幾頓,衙役們才沒有推三阻四地告假,足足清理了三天。
最後把血淤挖空,巨坑填埋,又用火燎了幾遍,撒上厚厚的草木灰,這才結束。
撈上來的物件也清洗了,大多是一些失了顏色的首飾腕環,一一清點了,秦薑沒有入庫,直接分給了乾活的衙役們。
其中有支銀釵,衙役拿著來找她,道:“上麵刻了字,大人您看看。”
那釵身有一指寬,長年浸泡在汙漬中,結了一層怎麼洗都洗不掉的烏黑,但隱約能見幾個極深的刻字。秦薑捏著釵子,仔細辨認,發現正麵刻的是【山莊有鬼 賊人夜來】。
背麵刻著【大翠 二翠 凝香 活著】
上麵的“凝香”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派人將釵子給了許輔,黃昏前衙役回來,向她回稟,“許舉人說了,那正是桃枝的釵子。”
他帶了一封回信,信上千恩萬謝,言明桃枝和凝香是進梅花山莊後改的名,從前她們正叫大翠、二翠。
從釵上刻字看,桃枝應當是發現了什麼,對山莊有所懷疑,但隻是一介弱女子,無法脫身,這才設計與妹妹調換,死前將所得知的極少信息悄悄刻在釵上,隨身戴著,直到此刻,才重見天日。
那二百八十九具屍體中,有桃枝一個。
許輔的話言猶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