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雪 阿音,你說過要嫁我的。……(2 / 2)

困帝台 水生蕭止 3732 字 8個月前

“江大人還好嗎?”

這句話收到了它的效果。蘇覓那雙線條柔和的眼睛眨了一下,眼尾微揚,眸中浮起了一層意味不明的光。

此後無數次在朝堂上,臣子們和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一同議事時,都會對這個微小的動作極其敏感。他們知道蘇覓心思深沉,下手狠辣,偏偏卻十分愛笑,那種笑容看在旁人眼裡,是豔美無儔,風流絕代,可落到他們眼中時,卻能驚得他們雙膝發軟,不由自主地伏地跪下。

而當他露出這種似笑非笑,甚至帶了些詫異和困惑的表情時,他們就知道,有人要遭大難了。

那是真正風雨欲來的怒氣。

咚的一聲,晏泠音被突然靠近的蘇覓壓倒在榻上。床榻極大極寬,被褥厚實而柔軟,散著濃鬱的沉香氣。她並未感到疼痛,隻輕皺了下眉,仰麵對上了蘇覓的眼。男子正垂了眸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細密的長睫在他臉上投下深暗的影,讓那張過於精致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他的語氣裡少了平日懶散的、帶著調笑的腔調。

“阿音是故意的嗎?”

蘇覓的眸子暗沉如冰凍的長夜。他說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一麵說著,一麵伸了手去理晏泠音散在身下的發,一縷一縷地,將它們細細捋勻:“你,又在籌劃些什麼?”

他的手指很涼,沾著殿外的風雪氣。晏泠音知道,每到冬天他的病情便會加劇,遍體生寒,幾乎離不開碳盆和手爐。她曾給他繡過一隻小巧的布袋,正好能將手爐裝進去,如此,爐中的熱氣便散得沒那麼快,他捧著它暖手時也不會被燙傷。

那時蘇覓來見她前,都會先捧著手爐暖上許久。他總是帶了笑,聲音輕柔地說,臣的手涼,不敢妄牽殿下的手,但若是殿下需要,臣一直都在。

“妾不明白。”

不明白那樣一個心細如發,處處為她考慮之人,為什麼竟絲毫不懂她的心意。不明白他和她,何以走到如今這樣的結局。

蘇覓細長的手指停在了她的頸側。有那麼一瞬,晏泠音幾乎能感覺到,下一秒它就會掐上她的脖頸,帶來紅腫的抓痕和難耐的窒息感,不死不休。

但它最終還是滑了下去,貼著她頸側的肌膚,一點一點地摩挲過去,引起曖昧的癢意。

“阿音,你說過要嫁我的。”蘇覓微俯了身,將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耳畔,“你說過要同我終身廝守,相伴到白頭。”

“妾不記得了。”

蘇覓的身體陡然僵了一下,晏泠音繼續說了下去,聲音平靜:“妾隻記得陛下說過,如果妾留下,陛下便會保宛京無難無災。”

“妾已經履行了承諾,因而想同陛下確認一番,宛京的百姓安否?大梁的文武百官安否?妾的侄兒晏憺,妾的兄長江淵然,他們亦安在否?”

蘇覓帶著相當的耐心聽她說完,跟著便慢慢笑了起來。

“兄長?”他咀嚼著這兩個字,含笑看向晏泠音,那樣好聽的嗓音,說出的話卻冷得像浸了寒冬的雪,“阿音,你何時多了一個江姓的兄長?”

“你心裡裝了這麼多人,卻從來不肯為我留一點位置呢。”

他屈起拇指和食指,抬手卸了玉冠。他在來景明殿前已經換了禮服,連帶著發冠和發簪也一並換過。那是他和晏泠音初見時束發所用,成色算不得極佳,但因為常年累月地戴著已磨出了包漿,裹著那層翠色,瑩潤而溫和。

此時那隻玉冠被他隨手擲開,在大紅的錦被裡滾了兩滾,陷進了暗香繚繞的柔軟中。而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抬了眼去看晏泠音落在枕邊的簪子。那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花飾繁複,鏤刻得極其精巧,卻讓他皺起了眉。

“阿音不是不喜金飾嗎,為什麼要用它。”

他如瀑的發隨著低伏的肩一同傾瀉下來,伴著他自語般的喃喃聲:“阿音的玉簪呢?上麵有阿音最喜歡的梔子,是我親手雕的呢。”

晏泠音默然。

她那些結束嚴實、層疊繁複的衣衫正逐漸剝落,伴著窸窸窣窣的輕響。屋內炭火燒得很旺,她本來出了微汗,此時卻在皮膚與空氣相觸的刺激下,一陣陣地發起冷來。

殿外落雪無聲。她在這華美空寂的殿中枯坐了半日,已經辨不出時辰了,不知道雪下了多久,此時又有沒有停。

她一向愛潔,本能地親近潔淨之物,從小到大每到冬日,都盼著落雪。她愛看冰凍的黎照湖覆上白絮,也愛看平時繁花迷眼的鏡華園化為白茫茫一片。幼時還有些貪玩的心性,她總忍不住那份雀躍,瞞著母妃出去玩雪,等到雙手凍得通紅才依依不舍地回殿,領上好一頓數落。後來淑妃出了事,晏泠音也過了玩鬨的年紀,隻依舊愛雪,每到落雪的日子,就披了大氅立在窗前出神。對著那樣漫無邊際的白,好像森嚴的宮禁也驟然成了曠野。一切汙穢都被掩在雪下,表麵上看著,乾淨得就像另一個世界。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有些東西是雪也掩不住的。這一夜,於她還是太過漫長了,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