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 追。(2 / 2)

困帝台 水生蕭止 4060 字 8個月前

換言之,在呂紹搬進這處宅院前,它便已長在院中了。而江淵然和她說過,那隻偶人就是埋在槐樹之下。

“泠兒記著,那些上了年紀的術師,都愛把偶人埋在有樹的地方。”

“為何?”

“因為啊……”女子的聲音染了含糊的笑意,“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怎麼舍得隨隨便便就給它選了長眠之地。樹下好啊,春華秋實,夏風冬雪,一年四季都能看見,睡在那裡,心裡也會覺得和樂安寧吧。”

大梁禁巫禁蠱,人人聞而色變,視之為洪水猛獸。可曾有一個人那樣溫柔地把偶人喚作“孩子”。她同晏泠音說過,最初的最初,偶人並非隻為害人而生。它們能取人性命,亦能護人平安。隻是後來心術不正的術師越來越多,才讓製偶用偶變成了邪術,招致世代封禁。

但小小一隻偶人何來善惡,哪怕被旁人強加了是非黑白,其本心仍是乾淨的,它們對天地靈氣最為敏感,因而於棲遲時,長願與落花相伴。

此時並非槐樹的花期,但晏泠音能想象出這株巨木開花時的盛景,青葉白花相映,滿院皆是清雅微苦的槐香。碎花一嘟嚕一嘟嚕地綴在葉間,葉愈青,花愈潔,這般乾淨的顏色,仿似那年東雲台邊流水潺湲,青衣學子挾著書卷步履匆匆,往來奔忙。她又想到了呂紹那句否認,或許是出於術師的直覺,她總覺得當初埋下偶人之人並未存全然的邪心。若真要對方不得其死,這方庭院裡有更多陰氣深重之地,每一處都比槐樹下更適合圈養咒怨。但那人卻沒有選。

要麼是他不通偶術,要麼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害人。

院中各處都有被挖開的痕跡,大多又被填上了,隻在槐樹根處留了個淺坑。晏泠音拂了衣袖,蹲下身去細細打量它。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她僵了一瞬,隨即猛地回過頭去。

滿院空寂,隻有花葉在風中輕顫著,並沒有旁人的身影。

難道是……錯覺?

晏泠音定了定神,又轉頭看向了土坑。它被翻得有些淩亂,雜著幾塊碎石,但顏色卻比旁邊的土石都要深些。她伸手撚了一把,發現那觸感並不尋常。

是血。

她沒來得及告訴江淵然,傷害偶人固然是施術的方法之一,但它能達到的效果有限,也不是效力最強大的。

更有效的方式,是以血代墨,在偶人身周寫下內心最深切的渴求。這種祝福或是怨咒能持續極久,直到偶人被破壞,或是術師本人身死才會徹底消失。

當年她曾追問過一句:“既然偶人也能護人,為何泠兒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故事呢?”

女子語聲依舊溫和,卻帶了一點淡淡的嘲諷:“因為偶術相當耗人心力,需要術師投入持久又強烈的感情。而在這世上,恨意總是最難以磨滅的。”

她抬手攏了下鬢發,寬大的袖擺隨著她的動作滑落,露出了手腕處一道淺淺的疤:“日後泠兒如果碰到沾了血的偶人,一定要立刻避開。若非恨極,亦或癡妄太深,術師是不會輕易製作血偶的。那已非偶術的正道,真正算是入了邪門。”

“泠兒……莫要忘了。”

晏泠音怔然許久。結塊的土從她的指間滑落,風過時,揚起一陣潮濕的腥氣。她對呂紹印象不深,隻依稀記得他不愛說話,性子很悶,但為人謙恭,無論對誰都慢聲細語,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少年脾性總是好玩,連她和江淵然也時不時躲去後院,翻些不關聖賢之道的閒書,可呂紹從沒躲過懶。他來得早,退得遲,對待課業極其認真,間或有人笑他是書呆子,他竟也認真解釋,說自己門第不高,家境清貧,能來到此處聽老師講學是莫大福氣,要好好珍惜。

這樣一個人,是從哪裡學到了如此血腥的邪術?若是沒有想過害人,他的真實目的又是什麼?

她再次仔細打量那隻沾血的坑。被挖開之後,原先的模樣已被破壞殆儘,她很難看出呂紹究竟寫下了什麼。晏泠音暫且移開目光,掃了眼旁邊的泥地,星星點點的灰白忽然躍入眼簾。

這是,燒儘的紙灰?

她伸手撚了一些。它們太輕太散,還未被撚起便複又飄落。既有喪事,燒紙錢並不罕異,但她記得院中就擺著用來燒紙的銅盆,裡麵厚厚一層餘灰仍在,尚未來得及傾倒。

難道是燒過兩回?

她又看向那些細碎的灰白色,它們掩在花葉泥塊之間,算不上惹眼。她之所以能注意到,是出於術師對這種東西本能的敏感。

偶術忌紙灰。這是每個術師都明白的道理,卻無人能說清為何。晏泠音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一道猜測,儘管也隻是猜測而已。

若真如先前教她的那人所說,偶人是有生命的,那自然便會畏懼和死相關的事物,紙灰便是如此。血偶比尋常偶人更碰不得紙灰,隱在血中的靈氣和生氣,會被紙灰中的死氣儘數掩過,以至失卻效力。

這是呂紹撒的,還是旁人撒的?撒在何時?是有意還是無意?

晏泠音慢慢站起了身。她蹲得太久,周圍的腥氣又太讓人作嘔,忽覺一陣眩暈,一時竟站立不住,伸手撐上了槐樹的樹乾。天旋地轉間,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耳力卻忽然變得極靈,滿院風吹葉動的簌簌裡,似乎混雜了一道陌生的聲息。

不是錯覺。就在剛剛,在這方宅院裡,有另一個人輕咳了一聲。

就在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