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石 我同姑娘,此前從未見過。……(2 / 2)

困帝台 水生蕭止 5123 字 8個月前

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不敢道出墓主的名姓。且墓主身前事未得澄清,真要述其生平,也不知從何說起。

晏泠音一時痛得難以呼吸。掌心已被指甲刺出了血跡,她也沒有發覺。她隻是勉強站立著,看著身邊的蘇覓作揖、下跪,又拜伏於地。

他口中輕聲說了句什麼,她聽不分明。

“我……”她剛說了一個字,便發現聲音已啞得像得了風寒,不得不偏過頭去咳了兩聲,“我確曾聽過杜尚書的名字,他是……是個好人。”

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連日的噩夢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最後定格成杜慎死前血肉模糊的臉。晏泠音壓下喉間泛上來的腥甜,木然地動了動唇。

又是一年花開日。

學生……問先生安。

*

魏收快要瘋了。

他不是爭名好勝之人,否則也不會甘心隱於草野十數年。但他對自己的功夫還是有幾分自信的,即便在跟著師父學武,日日同師兄弟們切磋武藝之時,他也極少落於下風。

可今日那個蒙麵的黑衣小子,明明打不過他,卻仗著步法奇特,引著他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似乎光這樣還不夠羞辱他似的,行至城南幾株梔子樹下時,那小子還停了步,當著魏收的麵躍身上樹,動作輕浮地折了兩枝開得正好的花。

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一麵咬牙狠追,一麵又不得不分心去想晏泠音的事。今日她無論如何都是要出城的,他必須趕在閉門前送她回去。若是再過半刻還追不上這小子,他隻能先打道回府,日後再慢慢查探。

魏收足下發力,一連翻過三道屋梁,終於將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一丈。他心中一喜,伸手想去捉那人擺動的臂膀,卻被他從不可思議的角度給避開了。

怎麼可能?

魏收瞳孔急劇放大,眼睜睜看著那人輕巧地轉了個身,足尖一連點了數下。他分明身在空中無可借力,卻層層上躍,仿佛踩著風踏著雲,被看不見之力托舉而上,身形一閃便退去了數丈之外。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步法。可就在那一刻,師父的話驟然在心頭響起。

“為師一生走遍中原大地,諸家武藝雖不敢誇全,但十之八九都親眼見過,亦有半數親自交過手。隻可惜有一門輕功隻傳於北地武林,雖然妙絕天下,卻唯有幽人能見能習,實在是為師心中之憾。將來若有機緣,你們要替為師去幽國看看,那輕功究竟是何種模樣,是否真的如傳聞中所說……”

颯杳如流風回雪,輕盈似飛鳥行雲。

那種步法,名喚歸雲。

魏收一時愣在了原地。

他是幽國人?此去幽國有千裡之遙,路途極險,他又為什麼會來梁國京城?

回過神來時,他倏然暴起,再度朝那個行將遠去的背影追去。

他追得急,兼之心思不寧,等到跟著那人躍出一片高牆後,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出了宛京城。此處已相當荒僻,幾乎見不到京郊的行人。可魏收的眉頭卻慢慢皺了起來。這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們到了菩提園外。

黑衣男子就像沒看見正門一樣,從南側的圍牆翻了進去。魏收一咬牙跟上了他,還未落地,就看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晏泠音正站在一株枯死的菩提樹下,微仰了臉,和一個陌生的男子說話。

可在他離開時,她還站在宛京城北的呂家門外呢。從那裡趕到此處,少說也要一個時辰。

她旁邊那人又是誰?

魏收的思緒難得地有些混亂。而下一秒,他便看見那蒙麵人直奔兩人而去,把花枝遞給了高個的男子。

魏收:?

再下一秒,他看見男子俯身同晏泠音說了句什麼,跟著又把花遞給了晏泠音。

臉上還掛著堪稱溫柔的笑。

魏收:???

他一時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亦或是剛剛跑得太急出現了幻覺。但“幻覺”中的晏泠音卻如有所感地抬了頭,朝他的方向舉了舉手。

那是她要他近前的手勢,彆的可以假,這卻是實實在在的晏泠音。

魏收過去時還有點魂不守舍。他看看那黑衣人,又看看旁邊那披了罩衫的男子,暗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個圍麵巾一個戴麵具,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也不知是做過虧心事怕人認出,還是確實醜得厲害。

晏泠音出聲喚他:“魏大哥。”

他立刻應道:“在。”

“你的匕首借我一用。”

魏收的腦中又空白了一瞬:“什……”但身體的本能快過思緒,待到反應過來時,他已拔出匕首,雙手捧到了晏泠音身前。

“多謝。”

那個女子拂了把衣袖,在一方矮碑後蹲下了身。她用握了花枝的手扶著矮碑,騰出另一隻手來,用匕首劃上了碑麵。

這柄匕首是師父傳給他的,材質罕異,削鐵如泥。晏泠音力氣使得不大,但也足夠在粗糙的石麵上留下淺淺刻痕。魏收微眯了眼朝碑上看去,發現她刻的是一個“聞”字。

在聞字前麵,隱約還有一個“呂”字。

她刻了許久,每一筆都極其端正,像在交一份臨字的課業。刻完後她並未立即起身,而是又對著那個字看了一會兒,甚至伸手摩挲了一下。

她遞回匕首時,魏收邊伸手去接,邊不解道:“姑娘,這是?”

晏泠音垂了眼,撚了撚自己的指.尖,平靜道:“偶遇先賢,聊表敬意罷了。”

他聽得疑惑,正要出聲再問,卻見晏泠音已繞至石碑正麵,將手中的花枝放到了墳前。直起身來時,那雙一直明淨如潭的眼,竟已微微泛紅。

她理了衣衫,隨即恭恭敬敬地屈膝下拜,拱手於地,行稽首之禮。她咬著唇,起身又拜時,魏收已不忍再看,彆過了臉。

這一轉眼,他卻瞥見一旁那個高挑的男子正垂眸看著晏泠音。他的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映著那張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顯得極其怪異。

魏收心裡倏地一跳。可等他凝神再看時,那抹笑已經不見了,那人隻是安靜地看著晏泠音,帶了點倦意和難言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