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前,幽成王蘇世清創立逐風閣,網羅天下異士,舉閣上下隻聽命於幽王。閣內有兩道秘技,一曰拂雪,一曰歸雲,前者為劍法,後者為輕功,皆精妙無倫。但當今幽王即位時,逐風閣拒不事主,遭到極其慘烈的屠戮,自那之後便沒了聲息。
難道那個阿承,竟是出身於逐風閣?
晏泠音忽然記起,蘇是幽國的國姓。
“魏大哥,還要勞煩你去查一查,今日這位蘇公子和他那位侍從,究竟是什麼來曆。”
魏收點頭道:“便是姑娘不說,小人也會去查的。逐風閣消隱已久,卻突然出現在我大梁的京城,確實有些奇怪。”
晏泠音沉吟片刻,又補充道:“還要查呂紹回京前的形跡,及其在京中常去之地。不日青荷會有家信給你,介時,務必轉呈大理寺江少卿。他那裡若有話,也需讓青荷告知我。”
魏收應了聲是。他本想和晏泠音提一句那個蘇公子的可疑之處,轉頭看見晏泠音揉著額角,便改了口擔憂道:“姑娘可是乏了?前頭可以叫車,到了車上,姑娘將就著歇一歇吧。”
她確實覺得頭腦有些昏沉,上了車後便闔眼靠在了廂壁上。或許是近來缺眠,今日又經曆了不少事,隨著馬車的顛簸,她竟短暫地睡了一覺,甚至還做了個夢。夢裡她穿著厚襖,戴了壓到眉毛的絨帽,應當是個冬天。
她見到了杜慎。
“先生。”她俯下身向杜慎行禮,恭恭敬敬地,“學生做錯了事,請先生責罰。”
天冷得厲害,東雲台滴水成冰。她餘光瞥見屋簷下掛了一溜冰棱,在陽光下映照出五色的光。簷角上掛了個鈴鐺,被風吹得左右輕晃,叮鈴作響。
江淵然就站在那鈴鐺下,背對她靠著廊柱。他在等她。
“殿下錯在何處?”
杜慎前幾日染了風寒,如今尚未痊愈。他說上幾個字便要咳兩聲,嗓音卻依舊嚴厲,聽在耳中很有些威懾力。廊柱旁的人似乎往這裡看了一眼。
此時天色已然不早,再過不久宮門便要落鎖了。江淵然還留在此地,也不知道今晚還趕不趕得及出宮。
回過神來,晏泠音垂了頭應道:“學生不該給皇兄添亂,惹他生氣,還說再也不來東雲台了。”
她儘力讓語氣顯得沉痛,卻仍透出些壓抑不住的歡悅。她那位皇兄對杜慎相當無禮,屢屢出言輕慢,台內諸生亦有不喜他的,隻礙了他天潢貴胄的身份,不好多說什麼。但她不怕。
曾有一段時間,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愛養貓便養,想入學讀書便讀,隻要是她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來給她。她之所以沒被養出驕縱跋扈的性子來,還得歸功於東雲台那幾年,歸功於杜慎。
“五皇子畢竟是殿下的兄長,若讓陛下知道兄妹不睦……”
杜慎訓她時,晏泠音悄悄抬眼去看江淵然。他站得板正,看起來比那廊柱還直,正極其認真地研究院內那光禿禿的杏樹。她有心想讓他先走,彆誤了歸家的時辰,奈何他總不往這裡看,急得她出了半身汗。
杜慎終於停了訓誡,卻並不是因為說完了,他微皺了眉往廊下看去,問道:“什麼聲音?”
屋內安靜下來,簷角那隻鈴鐺便格外引人注意,正好一陣風繞過簷廊,讓它叮鈴響個不停。
杜慎跟著便看到了鈴鐺下的江淵然,眉頭皺得更緊了。
晏泠音心道不好,正要說些什麼,江淵然卻感知到了杜慎的目光,自己走了過來。他站到晏泠音身側行了個禮,這才開口道:“是學生掛上去的。”
她立刻反駁:“是我掛的!”
倒真是她掛的,連鈴鐺上的花紋也是她刻的,江淵然不過幫她扶了把椅子。但現在他卻朝著杜慎俯下身去,誠懇道:“學生一時貪玩,忘了此處是宮禁重地,還請先生責罰。”
杜慎看看他,時而又轉過目光來看晏泠音,好半晌都沒說話。那種目光裡隱著些她看不懂的東西,落在江淵然身上時便格外明顯。
他最後歎了一聲,伸手將江淵然扶起。
“殿下聽得進你的話,你更該勸著她些。她在這高台之上,一言一行都被旁人看著,出不得半點差錯。”
就在她的身邊,她感覺江淵然的肩膀顫了一下。
此後的夢境便有些模糊,畫麵也斷斷續續,似乎是她答應了向皇兄認錯,又和江淵然辭了杜慎,一同出了東雲台往宮門走。那不是她回怡和殿的路,但她日日這麼繞一趟,早已成了習慣。
臨到宮門時,江淵然見她有些鬱鬱,便同她說了句什麼,她聽著就笑了起來,卻沒有立刻答他。
他說的是什麼?
晏泠音的頭隱隱作痛。她努力回想著,卻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伴隨著吱嘎一聲刺耳的噪聲,她隻覺身子顛了一下,江淵然的臉便伴了那冬日的寒氣,霧一樣地散開了。
“姑娘,到宮門外了。”魏收隔了車簾輕聲喚她。
她坐了片刻,伸手按了按額角,揭簾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