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休息了一日,晏泠音便回了秘書閣。還未行至門前,她就遠遠瞧見了那道身影。一身雲水藍裳的女子正靜立簷下,似在等人。
晏泠音放緩了步子過去時,女子顯然已聽到動靜,卻並未立刻轉身。她正微仰了臉,細致打量外閣簷下懸掛的那隻銅鈴。這種東西出現在禁中確實有些奇怪,但此處一向少有人來,晏泠音又掛得隱蔽,因而此前也並沒惹人注目。
那是三年前東雲台被封禁時,她拚力救下的唯一一件“遺物”。
“姑娘是何人?”晏泠音又陪她看了一陣,這才開口,“來秘書閣所為何事?”
她穿的不是官服,發髻也不是京中夫人們慣常梳的樣式,看著是個未出閣的女兒。背挺得很直,一頭烏發梳得齊齊整整,後頸瑩白,細膩如脂玉。溫婉柔和的氣質便如水一般從她身上流出,雖無壓迫感,卻令人不自覺便生出敬意。晏泠音知道,那不是尋常閨閣中的小姐能養出的,它得自世代相傳的淵遠家學,是在蘭庭玉階之下耳濡目染的結果。
但在那層端莊嫻雅的儀態下麵,還掩著一層不易察覺的飛揚銳氣。雖似有若無,可一旦注意到了,便再也不能忽視。
女子聞言,終於收回目光轉過了身,長眉微蹙,一雙水光盈盈的眼定定地望住了晏泠音。但隻是轉瞬,她便斂了目光,垂了睫羽,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禮。
這個行禮的動作相當漂亮,一絲不亂。
“民女崔婉,見過公主殿下。”
……竟然是她。
晏泠音著實沒想過崔婉會來找她。她們此前素不相識,若非太後安排了那場鬨劇,或許此後也不會有深交的機會。
昨日溫敏提到的崔少丹,就是崔婉的親生父親,其夫人夏嵐亦出身將門。他們雙雙戰死於南疆時,崔婉尚不滿周歲。
“崔姑娘客氣。”晏泠音微微頷首。崔婉身後隻跟了個看著乖巧的小丫鬟,不見有寧壽宮的宦官接引,讓她有些拿不定崔婉此行的目的。目光下滑時,她瞥見了崔婉手中的一隻藥囊。
京中皆傳,崔家女因心傷雙親殞故,自小便厭憎廝殺,其後又拜了名師,當了醫女。梁國貴士子而賤工商,醫者則更下工商一等,隻勉強比樂舞伎要高些。崔氏門胄清華,曆來詩禮傳家,到崔少丹這一代才出了個武將,偏偏崔婉更甚,直接棄了世家貴女的名望,入了市井紅塵。
太後雖然疼她,但因著此事,終究同她隔了一層。崔家這一輩除了崔婉,隻有一個旁係所出的庶子崔含章還有些才學。倒也不怪太後如此著急,舍不下謝家這塊肥肉。
“民女受大理寺江少卿所托,有要事轉告殿下。”
江淵然?他認得崔婉?
晏泠音壓下心中的疑問,平靜道:“何事?”
“江少卿說,他已無事。可幕燕既落,繭中難安,望殿下珍重自己,莫要再親身涉險,必要時,也萬勿以他為念。”
晏泠音心中突地跳了一下。
一場後宮裡的暗算而已,她也不是沒經曆過更糟糕的事。怎麼身邊之人一個兩個的,都要同她劃清界限,恨不得生死訣彆?
她麵色不變,抬眼去看崔婉,女子也正無聲地注視著她,眸中有思量,亦有探究。晏泠音定了定神,衝她笑了笑,應道:“多謝姑娘。若是方便,請代我轉告江少卿,高台常在,明月不改。他還欠我一場酒,不要總是躲人。”
崔婉輕聲笑了起來。那雙盈盈美目因了這一笑,更顯得瀲灩動人。她朝晏泠音走近一步,不偏不倚地擋住閣前守衛的視線,聲音很低:“殿下是苦心,但若真為江少卿著想,還是把那隻銅鈴撤了吧。”
晏泠音默然片刻:“隻是舊物。”
“舊物才能翻出新花樣來。”崔婉後撤一步,又仔細打量了晏泠音一陣,“殿下的詩雖好,留著卻難免要惹禍患。”
“這是姑娘的意思?”
崔婉輕輕搖頭:“也罷,話已帶到,此事我原不該多管。但民女今日過來還有一事,和殿下有關。”
晏泠音皺眉:“和我?”
“民女想提醒殿下,謝小將軍雖然性格狂放跳脫,卻絕非魯莽之人。那封信,不是他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