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喧聲,即便是那隔音極好的門扇也掩不住眾人的吵嚷。似乎是說書先生故意卡在了吊人胃口之處,滿樓的茶客們都老大不樂意,吵著要他繼續往下講。
蘇覓在這一片鬨聲中輕笑起來。
“聞姑娘,”他頓了頓,有意把調子拖得悠悠繞繞,“實在看得起蘇某。”
*
從茶樓出來,晏泠音瞥了眼二樓緊閉的窗,背過身抓了個矮個兒少年,柔聲問他:“方才說書先生在講什麼呢,這麼熱鬨?”
她容貌清麗,語聲溫和,小孩兒見了喜歡,也有意親近,便笑嘻嘻地說:“先生在給大家唱曲兒呢。我還記得,給阿姊唱兩句?”
見晏泠音點頭,那小孩兒便拍著掌哼了起來:“梁上燕,鳴啁啾。眉頭心上攏不住,藏了美玉,銜了貂裘……”
這首歌音節流暢,聲調歡快,可晏泠音聽著聽著,臉色便發了白,唬得那孩子停了口,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唱下去。
魏收見出不對,從兜裡摸了兩顆糖打發了小孩,這才低聲道:“姑娘?”
晏泠音倏然回身,目光直直落在二樓臨街的窗扇上。那裡和方才一樣靜悄悄的,隔得遠,也看不清是否有人倚在一旁。
等她收了目光,那孩子已經沒影了。她平複了一下微亂的氣息,邊往前走邊問魏收:“聽聞逐風閣愛養少年殺手,以獨門內功從小訓起,可有此事?”
魏收凝神想了一陣:“確實如此。師父說當年逐風閣初建時,蘇世清就招了不少無父無母的孤兒,給吃給住,這樣訓出來的都是死士。”
他們的說話聲雜在街頭嘈雜的人聲裡,被蓋得嚴嚴實實。魏收說完默了默,忽然意識到什麼,抬頭望向晏泠音:“姑娘覺得那孩子有問題?”
“說書的老兒要是敢說這種話,不到明日就叫他人頭落地。”晏泠音這兩日本就心情不佳,又被蘇覓攪和了一陣,身上那些平時見不到的刺都隱隱冒了頭,“茶樓有問題,那孩子隻怕也不簡單。魏大哥,你這兩日可曾查清阿承的身世?”
“小人慚愧,”魏收有些懊惱,“種地種多了,許久不管外麵的事,現今能打聽到的東西也有限。但小人直覺,阿承在逐風閣的地位不低,極可能就是傳言中那個年輕的少閣主。”
“少閣主……”晏泠音喃喃自語,“竟然讓這樣的人跟著蘇覓,逐風閣已作出決定了嗎?”
無論在幽在梁,朝野皆知,逐風閣隻侍奉幽王。
“姑娘,”魏收觀察著她的臉色,試探道,“要不要小人去……”
“還不能打草驚蛇。”晏泠音搖了搖頭,“他既敢暴露身份,定是有恃無恐,現下還不清楚逐風閣的底細,你一個人製不住他。”
魏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可依舊免不了為此煩躁:“難道就放任逐風閣在這裡招搖?他們可不是尋常門派,不守江湖規矩,也不講江湖道義,天底下沒什麼事做不出來。蘇世清當年就是靠它,幾乎血洗了整個幽國王室,萬一它在梁國紮了根,隻怕會後患無窮。”
晏泠音一時沒有應聲。此時他們已走到一處少有人行的小巷,身周靜了下來,她環顧一圈,忽而停了腳步。
“魏大哥,我有事想和你打聽。”
自魏收認識她以來,從未聽過她用這般鄭重的口氣說話。他心下暗驚,神色也嚴肅起來:“姑娘隻管問便是。”
“魏大哥的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魏收不解其意,隻儘力回憶道:“師父他……性格爽朗,嫉惡如仇,對弟子要求嚴格,尤其憎厭名利之爭……姑娘怎會想到問這個?”
“他擇定你繼承衣缽時,有沒有囑咐你什麼?”
魏收怔然。他微張著口望著晏泠音,卻不知為何沒有出聲答她。
“八十七年前,大梁出過一位女帝,那是我的曾祖母,姓晏,諱無懷。”晏泠音輕聲道,“她的父親曾開創過大梁的休明盛世,可在他傳位給女兒後,國境之內暴亂紛起,都說女子怎當得帝王。曾祖母鐵腕治軍,不僅壓下了暴動,還保了梁國邊境其後十年未有戰事,四方太平。”
“稱帝的第二年,曾祖母擇定洛中十二衛,以‘飛度關山’四字名之。飛字衛留洛京,度字衛守北境,關字衛赴西域,山字衛鎮南地。十二人皆是英傑中的英傑,無論哪一個放到武林中,都堪當一派宗師。可在曾祖母病逝之後,十二衛卻儘數湮沒無聞,再沒在江湖上露麵。”
“我幼時愛翻些閒書,也零零碎碎地知道了些關於曾祖母的事。她留下的東西不多,其中一個就是記載南疆風土人情的《南疆誌》。”
晏泠音笑了笑:“下麵可就是隱秘了,但我想,告訴魏大哥也無妨。《南疆誌》三十卷流傳至今,獨獨少了一卷靈征誌。那裡麵記載了什麼呢?我機緣巧合讀過一次,知道它提到了南疆特有的巫術,同時也在卷末,提到了十二衛的職責。”
“那些話不是秘書郎寫的,而是曾祖母親自執筆。她說她知道女子稱帝太難,光有才乾不夠,輔以權術還不夠,天下人的陳念太深太重,他們隻會誣你僭禮登基,強違天命。可那又如何?天命不從她,她便自己做那個天命。”
晏泠音轉過身看著魏收,深靜的眼眸在暗處微微發亮。
“她把傳國玉璽交付了其中一衛,囑他日後親手交給新帝。若她安然放權退位,那玉璽本該代代流傳下來,十二衛也該效命新主。可是沒有。誰也不知道玉璽去了哪裡,她親自定下的皇太女和她一道無端病逝,此後梁國的皇權承襲,便再度回了‘正軌’。”
“靈征誌的最後一頁,是曾祖母的臨終絕筆。她說她已立下鐵令,大梁何時有女帝即位,何時那象征天命的玉璽才能回到天家,十二衛也才能重出江湖。”
“魏大哥,”晏泠音說到這裡,朝已經僵住的魏收彎了彎眉眼,“你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還記得當年的事嗎?”
“你呢,想不想看十二衛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