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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室內藥香清苦,白發白須的老者手執蒲扇,照看著水汽升騰的泥爐。素衣童子輕叩了下打開的門扇,隨即走到老者麵前,畢恭畢敬道:“先生,已經是第四日了。”
季問陶搖著蒲扇的手頓了頓,歎了一聲:“還是在那裡嗎?”
“是,他每日都去京郊陟岵亭,白日燃焰火,若不細看確實很難注意。”
季問陶瞥了眼負手立於外室的男子,取過濕布提了藥爐,跟著便站起身來:“我明白了,你先下去罷。”
這一夜黑雲積聚,雷雨欲作,敞開的門窗裡湧進了肆虐的風,將蘇覓豔紅的衫袖也吹得鼓動起來。他聽見了季問陶的腳步聲,垂了背在身後的手,轉過身來。
“先生,”他的語調裡帶了點調笑,“又來灌苦藥了。”
季問陶沒有笑。他這些年操勞愈多,卻依舊保養得鶴發童顏,和多年前蘇覓剛見他時幾乎沒什麼變化。他看著蘇覓皺眉飲儘了藥湯,這才開口道:“小公子,老朽要迎貴客了。”
蘇覓輕輕擱了碗盞:“先生怎麼舍得趕我走。”
他慣會裝乖,那種委屈的神色數年如一日,總讓季問陶想起他小時的樣子。這個孩子天性如此,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性格,隻要他願意,就能討天下人的歡心。
“回去之後按著這劑藥方,一日三服,不得間斷。”季問陶兩指抵著桌案上的紙箋,將它推了過去,“丸藥也照常吃,兩月之後,再來換藥。”
蘇覓看著藥方的目光頗有些嫌棄,但在季問陶的注視之下,倒也十分順從地將紙箋疊好,收入了懷中。
“若是貴客有令,先生會保我嗎?”
季問陶看了他片刻:“此方國土,原非小公子久居之地。”
“也罷,”蘇覓輕笑一聲,“這些年,有勞先生了。”
幾滴涼雨從窗外打了進來,沾上他血色的衣襟,轉眼便洇作暗沉的一團。他那俊美無儔的臉隱在昏黑的暮色裡,又被驟然砸落的電閃照亮,似笑非笑間,冶麗如幽冥豔鬼。
相貌太出挑總不是什麼好事。這張臉隻要見過一次,定然終身都難以忘懷。季問陶先前就為此憂心過,但他能做的實在有限。這世上很多事,本也由不得他。
“小公子,老朽有一個不情之請。”
蘇覓頷首道:“先生但說無妨。”
“不要同殿下為敵。”
室內一片靜寂。窗外樹影被狂風吹得翻動起來,映著昏暗的燭光,投照在兩人臉上。又是一道電閃,將天地都映得徹亮。
雷聲在天際轟然炸響時,蘇覓眯了眯眼,勾了唇角。
“不會的。”
他似歎似笑:“我怎麼會與……殿下為敵呢。”
他將殿下兩個字念得又慢又輕,眼眸很亮。
“三年前,殿下便因東雲台之事心灰意冷,又為了保江家,不惜收手放權,閉於秘書閣三年不問朝事。她現下一無所有,自然也不會是我的仇敵,反而堪當助益。”
“她早已是局外人,可是先生,若天意要她被卷進來,誰又能把她長久攔在外頭呢。”
季問陶默然半晌。
“那便請小公子日後多一分顧念,留一絲慈憫。哪怕是為了老朽,為了老閣主當年以死相護的情誼。”
蘇覓緩緩站起了身。耳畔風淒雨晦,如有哀聲。
“先生之教,”他躬身作禮,發間一點玉冠瑩瑩,“晚輩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