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戲 蘇公子好手段。(1 / 2)

困帝台 水生蕭止 3423 字 8個月前

“舍不得?”

這是一條陌生的街道,兩側都是低矮的民宅,家家門戶緊閉。蘇覓的右臂從她腰側繞過,虛環了她,控製著馬韁。這人看著瘦弱,晏泠音本沒想到他會騎馬,隻覺不把人顛下去就是萬幸。

此刻他微熱的氣息噴在耳側,她能聽懂,但因為他問得太不客氣,她不想答。

“我若應了,”晏泠音在呼嘯過耳的風聲裡問他,“公子就會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嗎?”

不知是話中的哪個字觸動了蘇覓,連帶著落在她發間的目光也發了燙。可那道嗓音響起時,卻依舊輕柔而溫和:“我方才隱約聽見,江少卿說要姑娘信他。即便如此,姑娘依舊要懷疑我,依舊要指責我嗎?”

“公子下得一手好棋,”晏泠音冷冷道,“可是天理昭昭,算計太多,隻怕會遭報應。”

“不巧,”蘇覓的嗓音帶著病中的啞,因為沒了笑意,聽著格外涼薄,“我從來不信什麼天理。”

他攥著馬韁的右手微抬,隨意點了身周的幾處:“若世上真有天理,又為何會有這些朽爛漏雨的草房,有房內衣不蔽體饑寒交迫的百姓?”

晏泠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片已近城郊,荒涼得厲害,民房都是草草搭建,破敗不堪。宛京城並不小,城中也不是沒有笙歌樂舞的花酒地,但她此前從未來過這裡,因而也不知道這看著繁華入眼的京城,竟然有如此衰敗的一麵。

“工部……”晏泠音想起了供職工部的江旻,頓了一下,這才往下接,“就就這麼放任不管?”

蘇覓輕笑了一聲,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脊背,因而那氣息的震動也格外明顯:“姑娘怪錯了人,不是工部不想管,而是國庫捉襟見肘,有心無力罷了。”

他明明是幽國人,可說起梁國的財政時,卻又這般自然而篤定。晏泠音心裡閃過一絲沒來由的不安,她定了定神,慢慢道:“在其位者謀其政,天下本就沒有什麼容易的事,總不能因為難做就事事退讓。”

“這麼看,我和姑娘倒是同路人,”蘇覓歎了口氣,沒再提什麼國庫,轉而繞開了話頭,“逆水行舟不易,還望姑娘日後多多照拂一二。但姑娘既然明白萬事都有代價,就該知道,江少卿也隻是走了他選擇的路。若是信他,就莫要攔他。”

他呼吸微促,語調卻悠長平穩,一點一點、從容不迫地勸誘著她。晏泠音垂眼看向他握著韁繩的手,它相當好看,卻毫無血色,連指甲尖也泛著白:“公子話說得漂亮,但棋子何曾有選擇的機會。一直想請教公子,我,也是你手中的一步棋嗎?”

身後有半晌靜默。晏泠音想,無妨,她早已知曉答案,不必再聽他編出來的花言巧語。她隻是曾經有一霎的錯愕,或者說一霎的心軟,在她朝他伸出手,而他輕輕握住的一瞬間。

那一瞬有無數冷箭劃破白夜,天際電閃直貫而下,照亮了麵前男子的臉。他細長的瞳仁黑而微亮,裡麵是一池化開的春水,碎冰叮當碰撞,像被撥亂的弦音。

幾乎是頃刻間,晏泠音便意識到了,此前從未有人這樣向他伸出過手。他從來沒有被人以不容抗拒的姿態選擇過。

但那一霎轉瞬即逝。他闔了下眼,再睜開時,又是笑意盈盈的萬年寒冰。

正如現在。

耳畔傳來微癢的觸感,晏泠音一驚之下側過了頭,下意識伸手去擋。蘇覓負傷的左手不知何時抬了起來,兩指微屈,將她被打濕的碎發攏回了耳後。他的指.尖也是燙的。

“何止是姑娘呢,”他輕聲道,“連我也是棋子,身在局中。既然逃不得,不可逃,何不就此放開手,以天地為棋盤,攪他個地覆天翻?”

“姑娘,願意陪我走這盤棋嗎?”

雨變小了,風聲再起。蘇覓的話被風吹散開去,顯得極遠又極近:“那日我就同姑娘說過,梁國的朝政已行將就木,入了死局。撇開浮在表麵的熙攘富麗,背後還有多少陰暗,是姑娘不曾見過、不能想象的?我來梁國的那一年,行經四個大州,其中有半數遭逢病疫,我行陸路,見的是白骨蔽野,行水路,見的是河魚爭啖人肉。時值仲春,飄絮遍天,但風過柳枝,拂動的皆是白生生的骷髏。地方官長卻怕丟了紗帽,封了消息,不敢將之上達天聽。”

他嗓音太柔,低低地附在耳邊,仿佛不是在講什麼駭人聽聞的慘狀,而是情人間的呢喃絮語:“姑娘,蠹蟲是看不見的。梁國文昌武盛,上位者也不會伏低姿態往下看。但百姓何辜?天下大治不過是癡人說夢,姑娘知道得多了,便不會再這般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