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讓身體發熱,精神也有些亢奮,梁柯也將小提琴重新拿起來。
臥室連著一個半開放的小陽台,地麵沒鋪地毯,有些冰,他赤腳踩在上麵,手機支在一側的立架上,也不看譜,憑借記憶演奏了一段德彪西的《月光》。
玻璃窗外是燈火不歇的竺州夜景,時間很晚了,主乾道依舊熱鬨,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尾燈綿延如紅海。
陽台內光線半明不暗,梁柯也側著頭,下顎弧線清晰,揉弦的手指根根修長。
他個子高,是骨形挺括那一類,腰卻很細,衝過澡後隨手套了件白襯衫,扣子係得有些歪,下擺鬆散著,細軟的棉料隨著手臂的遊移起落而輕輕顫動。
《月光》是首鋼琴曲,《貝加摩組曲》的第三樂章,梁柯也演奏的這一版自行改編過,使其更適宜小提琴。
海灣吹來的風灌滿呼吸,月光清粼粼的,在半空,也在指尖,如同綴滿碎鑽和微光的薄紗裙擺。旋律好似遊蛇,貼著皮膚,一路流向胸腔的左側,形成微妙的顫栗。
……
曲子快結束時,房間的內線電話響了,酒店的工作人員說有位客人聽到梁柯也的琴聲,非常喜歡,問梁柯也能不能演奏一段維瓦爾第的《四季》,哪個樂章都可以,作為回報,那位客人願意請他喝一杯,03年的康帝,年份很好。
梁柯也被這個無厘頭的要求逗笑了,說了句不能就掛了電話。
這麼一攪,練琴的興致也沒了,梁柯也收了琴,開了瓶蘇打水,陷在鋪了軟墊的躺椅裡,一麵看夜景一麵慢慢喝水潤喉。
陳縱音用soda的微信發來一堆消息,要梁柯也把她放出黑名單,梁柯也天生擰脾氣,最擅長找不痛快,索性把soda也拉黑。
退出微信,他單手握著手機,指腹在屏幕上滑了滑,眸光垂下去時剛好看到秦咿的號碼,梁柯也有點分神。
林賽說她是學藝術的,林卿閱說她是在畫廊做兼職的高校學生——
應該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吧。
竺州美院嗎?
梁柯也忽然想起秦咿將可樂遞給他時的情形——
她的手很秀氣,指甲上塗著淡淡的冰透色,襯得骨節晶瑩,皮膚雪白,很漂亮。
看上去是很會畫畫的那一類。
想到這兒,梁柯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同樣的白而纖長,因為要練琴,他把慣常佩戴的卡地亞戒指摘了,食指和無名指的指根各留有一圈細窄的壓痕,有種養尊處優的味道。
也很漂亮。
如果她真是竺美的學生——
竺州音樂學院和竺州美術學院,簡稱竺音和竺美,並稱藝考雙雄,都是最頂級的藝術類高校,業內標杆。
這算不算是——般配?
曖昧的字眼從梁柯也腦袋裡一閃而過,他忍不住嗤笑了聲,隨手捏了下脖頸。
什麼亂七八糟的!
可是,念頭一旦出現,就有點控製不住,梁柯也重新打開手機,將秦咿的號碼複製黏貼到微信搜索欄,還真搜到一個賬號。
頭像是某幅粉彩畫的一部分,梁柯也仔細看了下,應該剪裁自埃德加那副《舞台上的舞女》,原作現收藏於法國奧賽博物館,他在巴黎度假時專程去看過。
賬號昵稱是“YOYO”,朋友圈的內容看不到,個性簽名裡寫著幾個字——
一顆甜果粒。
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漫不經心地想——
她的確是甜的。
樣貌到氣息,都甜得讓他心癢。
從細節上看,這個賬號應該是秦咿在用,梁柯也沒發送添加好友的申請,而是切換到通訊錄,給秦咿的號碼存了個備注——
Doux。
法語裡,這個詞既可以翻譯成“甜葡萄酒”,也可以翻譯成……
梁柯也晃著杯子裡的蘇打水,輕笑了聲,自言自語似的:“還沒到那一步,甜葡萄酒就很好。”
不知不覺,一夜的時間就這麼過去,梁柯也在天快亮時睡了會兒,不到四個小時。他吃不慣酒店的東西,早餐是小南山那邊送過來的。
梁柯也的外公梁競申老先生祖籍竺州,年少時因戰亂遷至港城,乘著時代的風口靠駁運起家,一步步攀至頂點。
梁家人多數跟著梁老先生定居白加道,唯獨梁慕織,因一樁婚事同家人鬨翻,搬了出去。梁柯也出生後,梁慕織嫌小孩鬨吵,影響她的生活,將梁柯也留在竺州的小南山白雲麓——國內赫赫有名的頂級豪宅區,安排了管家照顧,自己則隨心所欲地周遊世界。
梁慕織生在富貴之巔,美貌嬌縱,因為擁有太多寵愛和自由而顯得有些薄情。她從不覺得自己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更不認為要先付出才能獲取回報。在她的日程上,活得快樂才是一等一的要緊事。
她可以以死相逼換梁競申同意她嫁給尤崢,也可以在婚後繼續流連社交場,結交各類朋友,把酒言歡。一腳踹開尤崢時,她也沒覺得多難過,男人不過是生活裡的點綴,是掛件兒和陪襯,丟掉一個還有下一個。
受梁慕織影響,梁柯也既不親近外公,也不親近母親,活得自由而漠然,小南山白雲麓,那棟裝了五十七個監控的房子,就是他的家。
後來,發生一些事,他無法繼續住在白雲麓,也無法長居在名下的任何一套房產裡,隻能頻繁更換酒店,樣版式的酒店套房給了他安全感,讓他能短暫地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