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摸摸胡子,不接東西,繼續道:“哪種死法?”
陌玉緋沉思:“暫且不能確定。”
他在此驗了多年的屍,可以憑眼力看出就是溺死,這個黃毛丫頭真是什麼都不懂。
“看看他,指甲。”
腫脹的指甲中,指縫夾雜著泥沙,水草,指腹還有粗糙的擦傷,擦傷的範圍很大,幾乎遍布整個手掌。
浮腫使傷痕更加明顯。
“若是勒死,拋屍入水,他的指縫裡不會有那麼多泥沙,嘴裡更不會有水草。”
陌玉緋轉移視線,觀察著頸部的勒痕,回答道:“若是溺死,他口鼻裡應該會有泡沫。”
老頭子氣梗:“許是被水衝走了呢。”
“所以說暫且不能確定死因。”
陌玉緋指了指勒痕:“他的舌骨骨折,麵部有發紺的跡象,明顯是縊亡的表現。”
勒痕弧度處漸深,越往兩側痕跡越淺,頸後繩結處,索溝最淺,是縊死的表現。
但偏偏脖子兩側,又有掙紮時,留下的指甲抓痕,隻不過抓痕有些奇怪,比常人的指甲抓痕,更細更鋒利。
如果是縊亡,後悔時會拚命用手抓住索環兩側,用力想要將脖子從繩環中取出。
這些抓痕隻有在被勒斃時,受害者奮力掙紮才會留下,而勒斃,繩索的索溝,呈圓圈狀的閉環,不會中斷,這與屍體所呈現的又恰好相反。
一個人,死於溺死,縊死,勒死,死過三次。
真是有趣。
“所以你認為他是勒死。”
陌玉緋放下手中的物件,她把玩著袖中的宣紙,轉身朝外走去。
“非也。”
府衙,門可羅雀,百姓們三三兩兩擁擠著,踮腳往裡麵窺探。
堂下,一側是身材魁梧,義正辭嚴的大漢。
一側是衣衫襤褸的罪人,罪人腳戴鐐銬,對著彎著腰聆聽的女子,支支吾吾說著什麼,卻一開口,溢出的鮮血噴濺,滾落的牙齒,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好!”
“真是大快人心。”
也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寂靜的公堂,瞬間猶如燒開的沸水。
百姓們義憤填膺,揮舞著手,恨不得進去撕了人。
無人在乎真相是什麼,他們已經確定這個人就是凶手。
縣令坐高堂,捋著胡子,烏紗帽上的璞頭一搖一晃,威風凜凜,他試探性拿起驚堂木,輕輕一拍。
“肅靜。”
捕頭們瞬間跺起殺威棒,整齊劃一。
“威武——”
嘈雜的聲音停止,百姓們想看看這位官爺要怎麼判。
陌玉緋一身黑色勁裝,黑發被木簪束起,英姿颯爽,筆墨半乾,她呈上寫好的狀紙,遞於縣丞。
深黃色的宣紙,字跡力透紙背,縣令看了一眼,繼而抬頭視線落在擠在門口的百姓身上,揮手讓人把狀紙拿下去。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陌玉緋,緩緩說道:“念。”
陌玉緋拿過紙,攤開,麵向跪在地上的大漢,聲音莊穆:
“有民張秀,宛平縣居,距衙三裡,妻生一女,一子,現同福客棧謀生,日暮,告而歸之,行至山廣切,見一人倒臥不起,呼之,未應。欲扶,見其頸上繩結,解之,忽而四人至,曳愚臂膀拖至巷尾,致愚垂危,命在旦夕……”
女聲冰冷,不容抗拒,而聽清她說什麼的百姓,頓時紛紛大喊起來:
“訟棍!”
“蒼天啊,睜開眼看看吧,官官相護,沒一個好東西啊——”
“娘,都說了,那殺千刀的定不了罪,怎不讓我一拳打死。”
陌玉緋念狀書的聲音在紛紛擾擾的聲音停頓了幾秒,她抬頭,對上縣令嘲諷的目光,繼續念道:“故告官求罰,宛平縣民,趙、李、王、許、居涼城,距衙十裡,四人誹謗誣陷,傷天害理,若不能罰,天理不昭,六月飛霜。”
她將攤開的狀紙放在壯漢麵前,擰開印泥:
“可有異議?”
大漢麵色潮紅,氣得撕了狀紙,惡狠狠道:“你這個訟棍,不得好死。”
打人是事實,陌玉緋並未歪曲,至於殺人,官府自會好好調查,還逝者安息。她有些不能明白這些人的憤怒,為何不願等真凶落網。
民憤難平,激動者,越過官兵,闖到防線,不管不顧往公堂扔石子。
“訟棍,滾出宛平縣!”
“滾出去!”
“滾!”
石子落在陌玉緋頭上,肩膀上,又劈裡啪啦滾到地上,細細麻麻的疼痛下,她的眼裡漸漸看不出情緒,陌玉緋拂掉身上沾著的臟汙,伸手作揖,俯身彎腰。
“請大人明斷是非。”
縣令拍下驚堂木,不容置疑:“肅靜!賤民張秀,知法犯法,害人性命,七日後梟首,趙李王許四人,無罪釋放,不得有議。”
陌玉緋震驚,她猛然抬頭:“大人!”
仵作驗屍的結果還未看,就這樣草菅人命?
縣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