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雖然對於靳書意管得不嚴,但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刻,靳書意是被靳父嚴令禁止再和蘇煦有來往的,因此靳書意隻能偷偷過來找人。
他拿著雨傘,手裡還拎著個紙袋。表麵上是看同學帶的禮物,裡麵裝著的卻是學習資料。
靳書意朝著從教務係統裡查到的蘇煦家的地址走去,隻希望霸占了蘇煦家彆墅的那家親戚能知道蘇煦現在住哪裡,到時候可以用送書的名義把話給套出來。
隻是他都還沒走到蘇煦家的彆墅附近,就遠遠地看到圍繞在彆墅花園外的圍欄上,滿滿當當地擺著紅紅綠綠的花圈。
靳書意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不是沒在新聞上見到過這種場麵,但……那些花圈,應該不是悼念蘇煦父母的。
靳書意又走得近了一些之後,才看清花圈上寫的那些字。
世間最為惡毒、肮臟的話語被放大到了花圈上,那些咒罵甚至不會因為對方已經死去而停歇,反而極儘侮辱地詛咒著,連已經淪為孤兒的蘇煦都不放過。
靳書意隻看了幾眼那些不堪入目的話,就沒敢細看了。
他忽然希望蘇煦被親戚趕走之後,再也沒回到過這裡,不會再看到這些惡毒的語言。
但靳書意還是將這個世界想得太美好了,越是靠近正門,情況就越是惡劣。
不止是圍欄上靠著花圈,欄杆上還被潑上了暗紅色的漆,無數肮臟腐臭的東西被丟進了圍欄內的花園裡,那些曾經被精心打理的花圃早就被毀得麵目全非,甚至還能看到小動物的屍體。
靳書意甚至都不想繼續走下去了,這樣的環境,裡麵根本沒辦法住人。那家占了這間彆墅的親戚,估計也早就離開了。
可……如果蘇煦真的彆無去處的話,或許也有可能偷偷跑回來住。
畢竟一個真正走投無路的人,是什麼惡劣的環境都能夠忍受的。這彆墅外雖然臟亂了點,但起碼能夠遮風擋雨,總比露宿街頭要好。
靳書意覺得自己挺矛盾的,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更希望蘇煦能夠永遠不用麵對這些。
他實在是難以忘記期末考試那幾天見到的那個瘦削的身影,靳書意自認為自己不是聖母,但隻要是個三觀正常的人,見到蘇煦的情況也難免生出惻隱之心。
他不是冷血動物,又怎麼能對這殘忍的磋磨無動於衷呢。
靳書意加快了步伐,他想著,即使庭院裡已經臟得無從下腳了,他還是會進彆墅裡看一看。
如果能遇到蘇煦的話,他就把人帶走。
當然,他更希望不會碰見蘇煦,希望蘇煦能夠有個安穩的地方生活,希望這個世界能對這個可憐的小孩兒彆那麼殘忍。
靳書意懷著複雜的心情又走了一段,隱約間似乎聽到了撞門的聲音,他加快了腳步往正門趕過去,果不其然見到了一群中年人。
這些人似乎是前段時間出問題的那個產品的受害者家屬,大多數是中年人,一部分青壯年,年輕有力氣的男人們正合力往彆墅外圍的鐵門撞過去。
今天沒出太陽,正是方便出來活動的時候,這群人就集結在了一起,過來“討公道”。
靳書意多少知道一些,他每天都在關注相關的本地新聞,知道這件事目前還在調查之中。
然而那些生病了的受害者們卻等不起了,他們需要足夠的醫療費進行治療,然而當他們找到罪魁禍首的時候,相關的公司早就被查封,負責人不見蹤影。
他們找不到地方鬨,卻意外得知參與研發的研究員在前段時間意外身亡,家中財產都落在了一個未成年身上,是最好欺負也是唯一能欺負的軟柿子。
於是他們三天兩頭地跑來彆墅鬨,將裡麵的人徹底趕走之後,就要“代替遲來的正義”,解自家的燃眉之急了。
鬨事者們高聲地談論著接下來的計劃,進去之後搬得動什麼就拿什麼,之前住在裡麵的那家人是被盯著的,沒有帶走裡麵的任何東西。這家人住那麼大的彆墅,肯定有錢,將裡麵的東西變賣之後,多少能湊出來救命錢。
對方人多勢眾,即使是如此強盜行為,周圍的其他鄰居看了也不敢說什麼。
靳書意自然也不會硬碰硬,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阻止不了事情發生,隻能飛快離開現場,找到個相對隱秘的角落,撥通了報警電話。
隻是他電話都還沒掛斷,就聽到了一陣歡呼,似乎是彆墅的大門被撞開了。
烏泱泱的一群鬨事者衝進了花園,直奔彆墅主宅,撞不開大門,那就把窗戶砸了。
尖銳的聲音即使隔著這麼遠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靳書意掛斷電話之後,也有點擔心,生怕蘇煦如果真的在裡麵,遇上這群已經上頭了的鬨事者,恐怕會出事。
他剛走到附近,就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正朝著彆墅大門走去。
蘇煦看上去比期末考試時更瘦了,仿佛是一具骨架上包了層皮,瘦瘦小小的,相比那被撞開的、變形了的鐵門,還要更加脆弱,仿佛要被這壓抑灰暗的陰天,給壓斷了脊梁。
靳書意幾乎是下意識地衝過去,將人拽到了一旁。
少年人的身體實在太輕了,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似的,甚至比不上之前淋雨生病那次,即使是靳書意,都能一把將人拉走。
滿眼隻能看到自己曾經溫馨的家被鬨事者們砸搶,這副小小的身軀也不知道哪裡醞釀了那麼大的力量,都沒看帶走他的人是誰,用力地掙紮著想要離開。
“蘇煦,是我!”靳書意壓低了聲音,連拖帶拽地抱著蘇煦往旁邊走去。
附近還有其他人陸續趕來,裡麵免不了有受害者家屬,要是被他們看到了蘇煦,這群失去理智的人還指不定會怎麼傷害這個根本沒有反抗之力的小男孩。
“放開我!”蘇煦幾乎是失控地尖叫起來。
從父母意外死亡的那天開始,他的人生好像就徹底跌入了黑暗之中。
那些所謂的親戚搶奪他的撫養權,也不過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分走他父母的遺產。等蘇煦被領養過去之後,他們又忌憚他,雞蛋裡挑骨頭一般想方設法地折磨他、汙蔑他,讓他待不下去,將他徹底趕走。
蘇煦的那些“親戚”們一邊踢皮球,一邊蠶食掉了他父母留給他的幾乎所有遺產,甚至連最後的住所都不給他留。
經曆了變故和苦難的蘇煦知道自己現在還什麼都做不到,但起碼父母留下的那些東西還在,他即使回不去,也能留下一點念想。
可現在,最後的這點念想,也要被那些人徹底毀掉了。
蘇煦掙紮著,更像是一種發泄,他聲嘶力竭地嘶吼著,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幾乎是要瘋了。
為什麼父母離開的時候不能帶走他,為什麼他還活著……
……
靳書意發現蘇煦似乎不是單純地失控那麼簡單,更像精神徹底崩潰,早就接受不了任何外界信息了。
他擔心蘇煦再這麼鬨下去會被其他人發現,但他實在按不住這個失控的少年,光是防著蘇煦掙脫就足夠他手忙腳亂了,為此靳書意還被撓了好幾下。
他隻能用力地抱住懷裡掙紮的少年,將蘇煦的臉按在自己身上,以此來堵住那尖銳淒厲的哀嚎。
蘇煦整個人被禁錮住,連聲音都被限製,發了瘋似的狠狠對著麵前的人咬下去,血腥味瞬間蔓延開來。
靳書意這回是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疼痛,但他沒有鬆手,隻是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呼喚著蘇煦的名字。
“蘇煦,冷靜一點,是我,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懷裡的掙紮漸漸平息,那小小的身軀顫抖著,仿佛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收緊自己的手臂,貪戀著這最後的溫暖。
尖銳的嘶吼沉寂在了血腥的氣息裡,如同一隻受傷的幼獸,隻剩低沉、悲傷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