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邊的大姐說:“不是,你也不想想要真是寶貝肯定自個兒留著了,這東西邪門,是要送走。”
談善捕捉到關鍵詞:“什麼邪門?”
這小孩兒蹲在地上,身邊霧蒙蒙的一團。廚娘定睛一看,那團黑氣又消失了,她以為自己乾活太累眼花,揉了揉眼睛。
談善把胳膊上的手搭下去,專心致誌聽人八卦。
“彆瞎說。”
“沒人瞎說,我才來三個月,有一回半夜都見著裡麵那排房子晃過去的人影。東家那樣不信鬼神的人,也找了大師來驅鬼。”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鬼。”
談善眼看著倆人要吵起來,速速從門口溜走了。這座景觀莊園異常大,外麵一圈是泊車場和大草坪噴泉,進去還得費一番功夫。
黃昏時分,落日堪堪壓在地平線,餘暉一瀉千裡。
今天真是運氣夠好,談善剛走了沒兩步,還沒物色到好翻的牆又碰到了把他推去後廚的管家:“你怎麼隨便亂走,還不快去幫忙。”
一隻瘦長鬼手掐住了他脖子。
好端端的管家感到窒息,一句話說不出來,他表情逐漸變得驚恐,大口喘氣,翻著白眼。談善迅速拉住虛空中的衣料,搖了搖頭。
鬼嫌臟手,鬆開。
談善真誠:“我是你們東家請來抓鬼的大師,聽說你們這裡最近鬨鬼。”
管家劇烈咳嗽了兩聲,狐疑:“請來的大師……咳咳咳……都送去裡麵了,你怎麼還在外麵。”
這人看起來太小,還背著雙肩包,腳上踩著白色運動鞋,一點不像捉鬼的道士。
談善摸了摸鼻子:“我來遲了。”
“小袁。”管家盯著他看了半天,招來一個侍應生,“你帶他去四樓休息,。”
談善跟著小袁走樓梯,兩邊壁畫金碧輝煌,從樓上往下看外景觀池內波光粼粼,噴泉水濺起三丈高。
小袁一邊帶路一邊跟他解釋事件的來龍去脈:“東家是做船商貨運交易的,半年前得了一把折戟沉劍,從那時開始莊園內就不太對勁,總有人在半夜看見披紅紗的男鬼。東家身上有大悲寺請來的玉佛,他近不了身,就在門外哀戚地唱字調模糊的古樂。”
談善又不是真的大師,他不僅不能驅鬼還會沾鬼上身。再說他的目的是混進來後去看那把古劍,聽一聽就過了耳。
這一整層樓好像都是請來的術士,招搖撞騙的居多。
所以沒人發現他身後附著的淡淡一層影子。
那層影子高挑,清瘦,緩慢從他背後剝離,融進了黑暗中。
遠處有管弦樂器的聲音,指甲撥弄琴弦,嫋嫋琴音傳得很遠。
“阿彌陀佛。”
“施主請留步。”
談善腳步一頓。
“施主近日可有煩憂。”
老和尚雙手合十,衝他打了個佛偈。
談善第一反應是將胸口紅玉往領口掖,回得迅速:“沒有。”說完抬腳就走。
老和尚注視著他,目光中含著悲憫、善意和歎息。
擦肩而過時談善一僵。
“人鬼殊途。”
談善退回兩步:“出家人不打誑語,什麼意思?”
和尚:“鬼身久留人世,圓滿那一日會灰飛煙滅。施主勿用情,勿要心軟。”
談善肩膀猛然碰到牆邊壁燈,“咚”一聲響,他甚至懷疑一下撞出了淤青,要不然怎麼疼得這麼厲害,他眼淚差點掉出來:“不是會投胎?”
“七七四十九天,能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送他走,他尚能投胎。”
談善一合計,他認為自己今晚回到古代能告訴世子鼇衝想殺他,完成任務後就能將鬼送走。
事情簡單,容易,雖然他跟鬼相處了這麼幾天還有點舍不得,不過沒辦法,確實人鬼殊途。送完鬼後他還要去給鬼上兩柱香,最好燒張紙條,問他在地下過得怎麼樣。
“哦。”談善還挺客氣地跟和尚道謝,“我知道了,七七四十九天肯定能把他送走。”
和尚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聲如洪鐘:“施主可在大悲寺找到貧僧,貧僧法號道決。”
談善頭也不回衝他揮了揮手,不知道記沒記住。
沒記住。
談善負責把鬼帶過來,底下震天響他睡覺。睡完一覺起來去底下活動場所吃小蛋糕,他挑了個最不起眼的地方,頭頂吊燈五顏六色地轉。
他吃了第一塊小蛋糕,吃了第二塊,然後……
看見了他哥。
談善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確實是他哥。
談書鑾在外形象一向八麵玲瓏,他跟這個握手跟那個握手,麵上假笑沒有摘下去過。談善往陰影裡塞了兩寸,他哥眼風正好往後一掃,精準無比定位到他。
“談善。”談書鑾喊,“來。”
半刻鐘後談善打招呼打到臉發僵,談書鑾得了空,涼涼問:“一個人來的?”
談善:“是……吧。”
談書鑾:“來乾什麼?”
談善摸了摸後腦勺:“來看那把劍。”
談書鑾還不了解他:“跟在我身後。”他話剛說完有另一批人從正門口進來,十來個保鏢,表情冷漠。黑西裝下肌肉鼓鼓囊囊,刺金的“H×A”字母一晃而過。
現場有短暫的肅穆,很快竊竊私語傳來。
談書鑾眉頭微不可察皺了皺。
他哥應該帶了鑒定老師,談善伸長脖子看了會兒,安慰他哥:“他們看起來不太專業。”
談書鑾啼笑皆非。
“談議員,東家請你上樓。”
談善尾巴似的跟在他哥身後,直梯上六麵都是鏡子,無數人像交疊。麵無表情的管家立在最前方,戴白手套的手按了上升鍵。
側麵有什麼東西一晃而過,長長殷紅裙裾繁花一般堆疊。
談善避開了視線。
很快他們進了一鍵密碼展室,頭頂空氣變得稀薄、寒涼。管家做了“請”的姿勢,一板一眼:“請各位過目。”
是那把劍,枯骨白骨一般堆在沙石中央,仿佛微小震動就會將之就會變成一堆廢鐵。
談善隔著乾冰造出的白霧凝視那把斷劍,心想徐琮猙一劍挑起五國戰爭,浴血奮戰後成為唯一勝者。他在位近四十年,大概不會想到自己因愛子早夭心傷而死,死後十二子爭儲,王朝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談書鑾低聲問身邊專家:“真還是假。”
專家戴上手套和鞋套,跨過鐵索屏障往裡踏。地上結著冰晶,他踩上去,小心翼翼伸手,屏住呼吸欲碰劍身。
談善戳了戳談書鑾:“我要上廁所。”
談書鑾:“……讓人帶你去,彆迷路。”
談善走出展室才鬆了口氣,他走到窗邊,從所在地往對麵看。深處庭院枯草蔓延,頭頂殘月高懸,淒清無比。
殘琴聲哀婉,聲聲泣血。
這把劍有個故事。
據說薑王當年薨逝,有愛妾抱劍撞棺而死。
和尚:“千年後他癡心不改,找到轉世薑王,想再續前緣。”
他冷不丁出現把談善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我受師門之托出寺。”和尚和他站在同一位置朝下看,“癡子。”
談善打了個哈欠:“跟我沒關係。”
說完他往回走,打算去睡覺。
和尚又說:“和你哥有關係。”
談善:“怎麼可能,我哥又不是薑——”王。
他猛然想到什麼,大腦空白地:“你說,跟跟跟我哥有什麼關係?”
和尚慈眉善目:“施主聰慧。”
他媽的。
他哥。
談善迅速從樓梯上跳下去,風一樣卷到了他哥身邊。
談書鑾剛接過評估表,翻了一頁,書頁直接卷得打在了他鼻梁上。他轉頭,不明所以:“你在乾什麼?”
下一秒他手指被移開,談善斬釘截鐵:“我今晚跟你睡。”
談書鑾還沒說話,他弟忽然被什麼東西揪住衣領,往後扯了一段。人圍得很擁擠,談書鑾一時沒看見他背後的東西,疑惑頓住。
等會兒,談善抓住他背後的那隻手,被冰得一哆嗦:“你能幫忙嗎,你能幫忙我就不用……”
鬼抵住他額頭,不想聽到後半句,不悅:“幫。”
夜半。
談善安心地躺上床,不忘囉嗦地確認:“你確定我哥沒事?”
他再說一句“哥”鬼恨不得堵住他的嘴,他這麼想,也這麼做了,雙指並攏,牢牢壓住談善的唇。
“唔我……”
說不了話,談善衝他瘋狂眨眼。
觸感柔軟。
鬼頓了頓,鴉青睫羽輕輕往上一抬。
床上掛鐘敲過十二點。
窗大敞。
深宮樂曲幽怨哀泣,低低在整座莊園吟唱。深紅虛影晃過走廊,燈火一線,一張芙蓉鬼麵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