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煞(二十三) 情敵,旗袍,上海……(2 / 2)

公婆見她們妻妾和睦,原本是很欣慰的。

直到那日竹筠心練字晚睡,第二日起的晚了些,沒能起身給公婆做好早飯。

那幾日秋雨連綿,她自昨日起便沒吃東西,此時垂順著頭,在屋簷外站規矩。

耳畔秋雨淅淅瀝瀝,寒意料峭滲骨而入。

門簾從裡到外被狠狠一砸,屋內阮凝夢大步摔門而出,一把拉住竹筠心的手腕就走。

竹筠心心中慌亂,忙不迭的擺手:“婆婆說要站夠四個時辰……”

阮凝夢看著身形纖細精巧,怎料手勁極大,竹筠心一時掙脫不開,被她帶著踉踉蹌蹌幾步帶入屋簷下沒雨的地方。

“姐姐每日儘心儘力侍奉左右,可偏有人不長眼,這規矩誰愛站誰站,明日起姐姐隨我一道吃飯,可提前說好,我起的遲。”阮凝夢握著她的手腕,放高了聲音,看向屋裡,挑釁似的說道。

年輕女孩的嗓音明亮而高昂,穿透層層雨聲,回響在四合院上下。

說罷她帶著竹筠心就回屋,竹筠心望著她被雨水浸透的臉頰。

她不由得一時間失神。

她分明剛剛淋了半日的雨,竹筠心卻感覺胸腔滾燙,難以自抑的劇烈喘息著。

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徹底的衝破了,來自她靈魂深處被禁錮多年的渴望和不甘。

良久,前堂才憤怒而無力的傳來一聲茶盞砸碎的聲音。

陳家出了兩個不孝的兒媳,趁著陳家兒子不在,不尊老人,大逆不道,這件事逐漸在族裡傳開了。

竹筠心有時帶著阮凝夢出門,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圍人指指點點的眼光。

阮凝夢倒是不甚在意,她富家小姐出身,這輩子嘗過最大的苦,是在北美洲喝的入口嗆人的伏特加。

她有時候並不能敏銳的感受到旁人的惡意,哪怕已經明晃晃的擺在了眼前。

“我給父親寫了信,他不日便會派船來接我們回上海。”阮凝夢抱著她的手臂,撒嬌似的道:“姐姐說好了,和我一道走。”

竹筠心回握住她:“嗯,說好了。”

兩人立在窗前,任由夕陽潑灑一身,都是最好的年紀,連光影都賜予她們無儘明豔。

竹筠心偷偷的收拾著衣服,心中描畫著上海的模樣。

她如今已初識得了一些字,也勉強能看懂阮凝夢行李箱中的書和報紙了。

阮凝夢會笑眯眯的同她道“姐姐好聰明”,然後在她房中賴到半夜,拿著舊報紙一字一句的念給她聽。

距離去上海的日子越來越近,阮凝夢已經同家裡派來的人接了頭,雖說去彙合時被村人看見了,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竹筠心是在公公婆婆從族長家裡出來那天發現不對的。

他們近些天去族長家的次數多的不正常,婆婆突然開始午後每天算上一卦,然後用陰沉的眼光看向阮凝夢所在的屋子。

竹筠心隱隱知道些什麼,她不是沒聽說過村裡把不守規矩的婦女浸豬籠的習俗。

但她總隱約希望著,阮凝夢家世顯赫,那些人不敢真的拿她怎麼樣。

“我們幾時出發,時間定下了麼?”竹筠心耐不住心裡的隱憂,催促她道。

“今晚。”阮凝夢轉身,將箱子中最貴的一件旗袍翻出來,抵在了竹筠心身前。

“姐姐,要開始新生活了,換件新衣服吧。”

旗袍色澤明豔而正紅,襯得她膚色如雪,燈盞下眉眼勾人。

阮凝夢扶著她坐在梳妝鏡前,低聲道:“姐姐,你真好看。”

竹筠心神色微動,伸手拉開櫃子,從中取出一方樸素的木盒。

盒中兩隻熒光動人的名貴手鐲,是她從本家出嫁時帶過來的,全身上下唯一的珠寶。

兩隻鐲子,一隻紅玉,一隻翡翠。

“這是一對,原本是給夫婿的,眼下就給你罷。”竹筠心握著她的手,將紅鐲套進了阮凝夢的手腕上。

阮凝夢低垂眉眼俯身下來,身上香氣若即若離:“既是一對,我就收下了,姐姐真好。”

兩人推開院門,在夜色中前行疾奔,阮凝夢不是傻子,近些天危險的逼近也並非全無察覺,所以特意提前了派船的時間,前方不遠處船桅矗立,隱約已經能看見碼頭了。

“小姐,這邊!”船上的人遙遙招手。

阮凝夢麵露欣喜:“阿俊!姐姐那是我家的人!”

下一刻她嗓音突然變調:“姐姐——!!!”

竹筠心的身形晃了晃,腿腳驟然軟倒下去,腦後頭骨塌陷,橫貫一個偌大的血洞,血登時就濺在了阮凝夢錯愣的臉上。

她轉身踉蹌著去扶竹筠心的刹那,與身後行凶的人撞了個正著。

“族長!打錯人了!”方才動手的人這才看清了阮凝夢的臉,然後又看了看地上的竹筠心,神情驚慌的轉頭。

“什麼人!!不許動我家小姐!”

船上阮家的人見勢不妙,一個一個的下船往過跑,頃刻間將阮凝夢護在身後,兩方人馬在碼頭迅速集結對峙。

老族長怒道:“你們怎麼會看錯人!這下怎麼和老陳家交代!”

“姐姐——”

碼頭畔風聲淒厲,空氣中的血腥氣逐漸蔓延開來,阮凝夢聲嘶力竭,淚糊了滿眼。

若不是她臨走前要竹筠心換上自己的新衣服,竹筠心也不會被誤當作她。

竹筠心此時還殘存著一點意識,她已經看不見了,眼前被一片血霧所籠罩,喉嚨裡發出瀕死的喘息。

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攀上老族長的褲腳。

“沒打錯人……死的就是阮凝夢……”竹筠心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的意識消散在虛空中。

就差一點。

差一點,她就能去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