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是從未有過的靜寂,除此之外,還有漫天的殺意裹挾而來。
大夫忍不住抬頭去瞧抱著影衛坐在榻邊的殷無寂,莊主冷著神色,但大概是動了真怒。
他一切的情緒都由懷中這無知無覺的影衛牽絆著,厭惡、煩躁,齊齊湧上來。
又是這個影衛。
上一次中藥是他,昨天晚上惹怒他的是他,如今躺在他懷裡生死不知的還是他。
殷無寂抬手,緩緩地伸到影衛的脖頸上,在這四個月裡,影衛消瘦了不少,從他剛剛將影衛抱起的時候,就感受到了。
因此他這纖弱的脖頸不堪一握,底下是微弱的起伏,隻要他稍稍一用力,甚至不用動用內力,他就能在頃刻間要了這影衛的性命。
到時候,所有的麻煩都會被解決。
殷無寂暗中合攏雙手,又在一瞬之間鬆開了。
他還不想要這個影衛的命,這個念頭讓殷無寂更覺心煩意亂,將人放到榻上,殷無寂看著大夫道:“儘力救治。”
房裡的殺意收斂了許多,不過短短一遭,影十二就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
但這隻是個開始,真正的劫難還在後麵。
折騰了一天,不知道為影十二行了多少遍針,又灌了多少湯藥下去,這一大一小的性命,終於都保住了。
大夫出房門的時候,被微涼的夜風一吹,他才覺察到,他的後背早就濕透了,現在透著鑽心的涼意。
戰戰兢兢,迎上殷無寂的目光,大夫利落跪下,他道:“莊主,已經沒事了。”
殷無寂漫不經心地轉著手指上的扳指,大夫推測不出他的心思,隻好補充了一句:“都沒事了。”
動作一頓,漂亮的鳳眸中,冷意一閃而逝,等到影衛醒過來,關於這個影衛的所有事情,將更加棘手。
遠不是將他調走就能完的。
大夫走後,殷無寂對著黑暗中道:“將影十二調去青州的事,暫緩。”
風過無痕,殷無寂進入自己的房間。
影衛還在榻上躺著,有他儘力救治的屬意,就連衣服,大夫也大著膽子為他換了一套,月白色,不同於之前的影衛衣服,更顯得影十二虛弱不堪。
沒有一個影衛像影十二這樣,縱使是不去青州,也沒法做他身邊的影衛了。
要調|教一個影衛實屬不易,就因為生了感情,所以會有孩子,會有用內力不顧一切地護住。
目光瞥過影十二的肚子,殷無寂還是覺得影十二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
影十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他舔過乾燥起皮的唇,微微一動,從腹中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牽引著全身,影十二的臉色白了白,他不敢妄動了。
睜著那雙黑而亮的眸子,影十二打量著四周,還是在主子的房間裡,區彆於,上次是在榻上,這一次則更加過分,他直接躺到了主子的床上。
他在這裡,主子又會在哪裡呢?
主子極度厭惡他,看見他就覺得惡心,是絕對不會與他同床而眠的,影十二心中生出悲涼,說不定,主子連被他睡過的榻和床,都不會要了。
凡是被他沾染的,主子都會毫不留情地處理掉,包括他。
“在想什麼?”
影十二望過去,看見了殷無寂不耐煩的臉。
“主、子。”
短短兩個字就跟斷了一樣連不起來,影衛的聲音透著沉重的沙啞,很像是某種後遺症。
某種動了胎氣的後遺症。
想到這裡,殷無寂更加不愉,“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影十二本來想起身跪下,可無論他怎樣著急,腰都直不起來,他強行催動內力,卻被內力反噬,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接觸到殷無寂冰涼的目光,影十二隻覺一片死寂,“主子,屬下不知道。”
是陳年舊傷,還是主子刻意罰他,又或者是彆的什麼。
十二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他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同殷無寂解釋:“主子,屬下不是故意裝病,屬下……”
腹中的疼痛越來越甚,即使影十二死死捂住肚子,也無濟於事,察覺到影衛越來越白的臉色,殷無寂才發現影衛是一直死撐。
好,氣到深處,殷無寂不怒反笑,就讓這影衛一直撐到死好了。
儘管是這樣想,殷無寂還是讓人請來了大夫。
大夫一到,就知道影十二的情況不好,他迅速行針,那陣疼到影十二眼前發黑的痛楚才停下來。
影十二的鬢發全都濕透了,他虛弱道:“謝主子。”
眼中瑟縮,經曆過這樣不知名的疼痛之後,他是真的害怕了。
看透影衛的畏懼,殷無寂冷聲問大夫:“他怎麼了?”
“影衛大人是想強行催動內力,又一次動了胎氣。”
像是知道殷無寂的後話,大夫繼續道:“已經沒事了。”
殷無寂無端瞧這個大夫很礙眼,他不耐道:“你先下去吧。”
“是。”
影衛目光呆滯,方才肯定是聽懂了,殷無寂惡劣地撫上影衛已經顯懷的肚子,他問:“現在知道怎麼回事了?”
蒼白的唇顫著,影十二艱難開口:“主子,屬下……”
還沒說完,殷無寂就道:“是。”
所以那些難以忍受的疼痛,全是因為腹中有個孩子?
影十二小心翼翼地補充,他和主子的孩子。
影十二希冀地看向殷無寂,又來了,最讓殷無寂討厭的眼神。
他就知道,留下這個孩子,是為他自己留下無窮無儘的禍患。
影衛一定會利用這個孩子恬不知恥地往上爬。
對於這個孩子的欣喜,甚至都讓影衛直接掠過了他體質的不尋常。
除非……
殷無寂危險地眯了眯眼睛,“你早就知道?”
影十二摸肚子的手一僵,他垂著眸點了點頭,“是,屬下早就知道。”
被親生父母拋棄的身世,怪物般的身體,這些,影十二全都知道。
怒氣直直衝著影十二而來,殷無寂卡住影十二的下顎,影衛被迫抬起頭,迎上殷無寂猩紅的雙眸,他怕得顫了顫。
殷無寂咬牙切齒地問:“所以中藥、解藥……都是你故意的?”
影十二有些惶恐,手無力地抓住了被子邊緣,“不是,屬下不知道下藥的是誰。”
等他趕到的時候,擺在他麵前的隻剩下兩條路——
一是眼睜睜看著主子遭受那藥的折磨,直至死去。
二是他為主子解藥。
出於心中的念想,影十二隻會選擇第二條路。
中藥跟這個影衛無關,但影衛明知道自己體質特殊,卻還是要為他解藥,這一條,足以證明,影衛一直懷有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