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柏若風睜眼時天光剛亮,春日的風從外邊吹進來,帶著涼意。用過早飯,他喊小廝帶他轉轉。
小廝打著哈欠推來一把有些沉重的木輪椅。柏若風在他幫助下費力把自己挪上輪椅。
將軍府占地麵積不少,亭台樓閣、廊亭水榭一應俱全。但是人丁著實稀少,除了寥寥幾個家仆外,柏若風再難看到彆的什麼人。他坐在輪椅上給小廝指想去的方向,像逛博物館般轉著,看什麼都稀奇。
路上恰好遇到正在澆花的老管家,老管家聽到柏若風說想隨意逛逛找回記憶,便丟了水壺迫不及待跟上。
於是三人同行。柏若風負責欣賞,小廝在輪椅後默默負責推,老管家元伯絮絮叨叨回憶往昔,時不時感歎一句以前侯爺候夫人在這如何如何,二少爺以前在這最愛如何如何。
一會兒說他愛在後院空地練武,兵器架還在那立著;一會兒說他愛呆在書房,房間裡有許多珍藏書籍;一會兒說他愛在亭子裡畫畫,荷花池描了一遍又一遍,說著說著老淚縱橫,最後感歎天佑二少爺平安回來。
聽起來這偌大的鎮遠侯府,儘是他一個人的痕跡。柏若風有些稀奇,“怎麼沒聽到你說世子和小姐?”
“二少爺,自您十三歲時入京做太子侍讀,便長期獨居於此。”元伯委婉地告知他質子的生活,“世子和小姐都在北疆住著呢。唉,想起以前還在北疆時,您與小姐尤為活潑,上樹捉鳥下湖抓魚,沒什麼不能玩的,可把將軍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時候,世子總是小大人般擋在麵前。”他露出懷念的微笑,思及如今侯爺侯夫人離世、世子被擒的境況,沉沉歎了口氣,生硬轉移話題,“如今小姐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柏若風聽著就像聽彆人家的故事,沒什麼感覺,“妹妹今年多大?定親了嗎?”
“及笄已有兩年。”元伯見他似乎對此有些想法,“前些年戰事耽誤了她的婚事,少爺可是有看好的人選?”
柏若風笑而不語,暗道這可是皇帝的未來皇後,天生鳳命,他哪敢亂安排。不過,倒是可以試試能不能把人送進宮。柏若風一敲掌心,幡然醒悟:按照書籍裡邊這種奇遇的發展規律,這要是成了,或許他就能回去了呢?
小路兩邊長滿草木,三人順著花園小徑漫無目的地走,輪椅劃過顛簸的石子路。柏若風眼尖,隔著草叢間隙一下子捕捉到一個布衣男人有些鬼祟地從後門進來,飛快跑了。
“那人是誰?”
元伯聞言,俯身從柏若風麵前的草木空隙看去,摸摸胡子,“哦~這就是小姐說的救命恩人,據說是要來京城尋親,卻無銀兩。我就把他安置在客房住下。少爺要去見見嗎?”
柏若風一聽,當即來了興趣,“去!哪有不見恩人的道理?”
張朝才從外邊回來,進房猛灌了兩口冷茶,尚未舒口氣。就被人敲響了門,他寒毛立起,卻聽元伯道,“張公子可在?我家少爺醒了,想親自來道謝。”
門被打開,柏若風抬頭,入眼一張英武麵龐,皮膚偏黑,肌肉被衣裳緊緊裹著,看著的確像是山中柴夫。
這張朝看著粗糙,談吐卻十分有禮,拱手,隨後作勢邀請,“幾位請進。”
這番不符砍柴人身份鎮定自若的態度,反而讓柏若風好奇地看多張朝兩眼。
見慣了京中人物禮節的元伯和小廝卻沒覺得哪裡不對,很自然地把柏若風推進門。小廝麻利地跑去端熱水沏茶。
柏若風道謝完,客套地問起張朝最近在府中生活。本是無話可說下的套話,但柏若風見張朝對答如流,竟比他這個附身主人家的異界孤魂還習慣侯府的生活。再聯想老管家說這人來了不到十日,心下越發奇怪。
話音一轉,直接打聽起張朝身世,“我看張公子相貌堂堂談吐不凡,不像粗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還以為是哪家公子,不知張公子祖上是否也曾是個官宦人家?”
“沒有。”張朝一怔,立刻囁嚅著垂下頭,原本筆直的坐姿鬆垮下來。他身上的精神氣幾息間被抽得乾乾淨淨,顯出幾分過度緊張下掩蓋的怯懦來,“侯爺說笑。家中世代砍柴為生,不曾富貴過。我父母雙亡,靠山下鎮中人家接濟長大,曾有一幼弟走失。此次托了兩位的福,是來京中尋親。”
柏若風興致勃勃正要開口,張朝連忙續道,“這說來也巧!當時我正背著乾柴,就看到一輛馬車從山上翻下來,摔得四分五裂。此情此景駭人的很,我過去一看,正巧看到小姐從窗口伸出手求救……如此,才碰巧救了兩位,把兩位順順利利送回京城。兩位給張朝提供食宿,張朝感激不儘,恩德早已兩清,侯爺無需在意。”
這人怎麼這麼熟練。欲言又止,最後忘了自己要說什麼的柏若風心想,我還什麼都沒問,他倒豆子一樣嘩啦啦全倒了。
柏若風指節輕敲著把手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是了,和柏月盈說辭很像!
不是話語像,是那種迫不及待交待的語氣和順暢流利的表達特彆像。
這裡的人說話都這麼坦白的麼?他朗笑道,“原來如此,我和小妹遇到張兄實屬榮幸。張兄在這吃好喝好,有什麼缺的儘管找元伯,府上人少,招待不周請見諒。”
兩人來回說了些場麵話,柏若風才帶著人施施然離開。小廝睡不夠似的悄悄打了個哈欠,“少爺,接下來我們去哪?”
柏若風反問,“平日裡我都去哪?”
小廝啞然無語,著急看向元伯。
身後半天沒回應,柏若風有些驚奇地回頭看他,“你不是我的貼身小廝嗎?”
元伯連忙解釋,“少爺,原先跟著您長大的貼身小廝跟著您去了戰場,就、就沒回來了。”言下之意就是已經犧牲了。他委婉說明,“這小夥是新來的,不知道您習慣。平日裡這個時候,你會去後邊練武場練武,春日正好,也適合約知己好友踏青,再或者,您會去東宮見太子。”
他頓了頓,“不過,去年先帝去世後,太子殿下繼承大統。現今陛下身份不同往日,您承了爵位,被允在家養傷不用上朝,再想見陛下,恐怕不易。”
“我見他作甚?”柏若風暗想,新帝可是遊戲裡說一不二的暴君,說錯話可是要掉腦袋的。也就女主受得住。
他低頭看自己的腿,顯然也不適合練武和踏青。不禁有些遺憾拍拍自己膝蓋,後知後覺聞到身上臭的都要發黴了,柏若風渾身一僵,頓時覺得哪哪都癢癢,嚷嚷著,“元伯,我要沐浴!”
柏若風不習慣有人伺候,在元伯和小廝幫助下除去衣物,坐進木桶裡後,便讓他們都出去了。
熱水氤氳,他鬆懈下來,雙臂展開搭在桶邊。熱水泡得他有些昏昏欲睡。黑發海藻似的攀在身上,亂成一攤。柏若風有些難受地扯了兩下吸水後重量突增的長發,扯得自己頭皮生疼,倒吸口涼氣,不敢再亂折騰。
拿它沒辦法,我還不能剪了嗎?柏若風垂眸想。
他轉身伸手去夠木盆裡的剪子,腿腳用不上力,以至於柏若風隻能趴著木桶邊沿去夠,眼看指尖就要勾到剪刀。一隻手從他邊上越過,硬生生把木盆推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