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來人的那一刻,方宥丞麵上的戾氣便散了乾淨。
“嗨!丞哥。”少年英氣的麵上被細汗潤濕,劍眉入鬢,一雙風流肆意的瀲灩桃花眼獨獨倒映著杏黃衣袍之人。他撐著粗壯的樹枝起身,輕快地朝方宥丞招手,揚起的笑容乾淨爽朗,連聲調都是高高的,“下午一起去跑馬唄?”
紅衣少年的身影在眼前被風吹散,麵前獨留下一身月白端坐在輪椅上把玩軟劍的青年。
他到底什麼時候能恢複記憶?方宥丞捏緊指腹,眉頭緊鎖。連太醫院裡最好的太醫都查不出緣由,隻給出‘好好養著,說不定記憶有機會隨著傷勢恢複’的答複。
焦灼不安的情緒火燒火燎般湧上心底,折磨著唯一惦記著以前的人。
罷了,人平安回來就好。生生把指腹掐出血來的方宥丞長籲出一口氣,若無其事在黑衣上擦淨血跡。
他卻不知捧著軟劍把玩的柏若風的心思並不在劍上。
才拔出軟劍,柏若風就看見銀光湛湛的劍身上映著一雙熟悉的眼眸。
弧度飽滿形似桃花瓣的眼型朦朧多情,淺若黃龍玉的瞳孔光亮通明,然劍眉入鬢,中和了眼型的柔意,顯得眉眼鋒銳。
這雙眼他從小看到大,不可能認不出。柏若風心下納悶,翻轉著劍身弧度,把整張臉自上而下看了幾遍,越看眉毛鎖得越緊:這臉,怎會和他一模一樣?
哪怕時空不同,可這世間真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看人玩得入迷,又見窗外天色已經接近午間,方宥丞起身便想悄悄離開——以他的經驗,這家夥不對新到手的武器玩個幾天是不會膩的。
他才走了兩步,就感覺到後邊又又又傳來熟悉的拉扯力。他轉頭,果不其然對上柏若風滿是期待的亮晶晶的淺色眸子。
“丞哥!”柏若風在他身上吃到了甜頭,現在更是無所顧忌,他充滿希翼地看著麵前的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的‘新玩具’,“你要去哪?”
“鬆手,我回家。”方宥丞簡直拿這人沒辦法。不管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對方似乎都無師自通怎麼拿捏他。
“那帶我去你家玩好不好!”柏若風語調歡快地高高揚起來,隨手把那把軟劍擱桌子上,“我以前也去過你家吧?你再帶我去一次,說不定我記憶就回來了呢?”
方宥丞艱難地抵抗著某人逐漸嫻熟的撒嬌,“不。”
“丞哥!我都喊你哥了。咱們關係這麼鐵,為什麼不帶上我?”
“不。”方宥丞仍對柏若風能靠自己想起他這件事留有執念,起碼這能證明他在對方心底有一席之地——不管是以什麼樣的感情存在著。
一站一坐,兩人都在僵持。
兩相對峙下,柏若風垂下頭,長長的睫羽在眼瞼下落下一層陰影。他拍拍自己膝蓋,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語喟歎著,“唉,不去便不去吧。反正我現在是個廢人了,沒有人幫助連出個門都是問題。去你家怕是叫你父母看了,恨不得讓你離我這廢人遠些。”
方宥丞堅毅的神色逐漸消融,盯著他的雙腿若有所思。
見人不吭聲,柏若風撇撇嘴,自己使勁轉著輪椅,費力想要換個方向。
然而方宥丞卻按住他的把手,不讓他轉輪。
柏若風也不急,隻看好戲般挑著眉,麵上神情明擺著看人想做什麼。方宥丞轉身,把軟劍纏回腰間,忽然背對著他在麵前半蹲下。
被這動作驚住,扶手上的手指微縮,柏若風心底瞬間萬物複蘇,春暖花開。他麵上分明含笑,卻故作不知,“丞哥這是作甚?”
“上來。”方宥丞擰眉道,“我背你出去。”
“去你家嗎?”
“不。”沒料到柏若風竟然對他家這麼感興趣,方宥丞頓了頓,“我家最近不太方便,帶你去彆的好玩地方。”
“隻要能出去溜溜,我不挑地方。”柏若風半點沒客氣,直接對著方宥丞寬闊的後背撲去,笑眯眯一手圈著人脖頸,一手往前揮去,“快快快!我們出去玩!”
這一下,壓得結結實實。方宥丞險些被後背衝撞的力道撞的往前撲去。
他緩過勁來,起身,小幅度把人往身上顛了兩下,固定著對方膝蓋,“消停點。”
雖是這般說,柏若風的興奮可半點沒壓下去。他壓著方宥丞肩膀,給人理了理淩亂的鬢發,頗有些口不擇言,“丞哥,之前見麵我還覺得你臉熟。現在倒是覺得半點不奇怪了。”他接下後半句,“你對我可真好,我認你做親哥都行!以後你老了,我肯定給你養老送……”
“呸!”方宥丞迅速打斷他,“恩將仇報,誰要做你親哥?柏若風,你可給我聽好了。”
“啊?”
“我隻比你大一歲!”
才大一歲?柏若風腦子轉不過彎來。
他還以為方宥丞是個熱心老大哥,不然怎會對他這般耐心?若是他以往同齡的朋友,那都是恨不得給對方當爹的損友啊。
可他消停沒一會兒,就自己想通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到底是因人而異的,說不得丞哥外表年輕卻有一顆老大哥般樂於照顧人的的熱心腸呢?
老大哥?熱心腸?若叫滿朝文武百官知道柏若風對方宥丞的評價。豈不是個個嚇得口吐白沫、靈魂出竅來。這評價中的哪個字,能與回回朝堂上一言不合就叫禁軍把人拖下去的新帝沾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