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喚段輕章的少年麵色白淨,一身儒雅書生氣,他沉吟半晌,不答反問:“你何時見過殿下這般積極認真地挑戰彆人?”
那人仔細回想,發現當真沒有,頓時啞然無語。方宥丞身份高貴,習武都是最好的師傅教授,兼之自身勤勉,自小便打下好基礎,在武學上遠遠領先同齡人一截,因而不免有些傲慢,自認京中無敵手。
然此次來的鎮北候次子,據說少時就跟父兄上過戰場,再看殿下自昨日回來便那般惦記,可知此人武功不差。
段輕章微微一笑,唇角上揚的弧度幾不可見,他視線落回到習武場內的二人身上,“北越戰敗送來的小白虎,殿下喜歡得很。這回用它打賭,若是輸了,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
柏若風以指南針勢起手,緊盯著方宥丞。方宥丞倏然動了,他也看出了兩人距離隔得遠顯然對他不利。於是一開始他便直切而入,試圖以最快速度拉近距離,劍尖直指對方弱點。
哐的一聲,有所防備的長槍槍頭打偏了劍刃。柏若風側身而過避開攻勢,拉開距離的同時,腰間一轉回身,綴著陽光的槍尖拋紮而出,凶狠無比精準衝對方頭顱刺去。
這一擊若是中了,怕是得腦花四濺。如果太子出了事,在場的都活不了!當即有膽小的侍讀忍不住叫出聲來,試圖阻止,“大膽!”
然而這顯然是多心了。那膽小侍讀才跑下台階兩步,尚未接近他們。其他人便已經看到方宥丞迅速回防。虛刺一招誘敵,繼而轉而刺向對方腰部。
眾人才吊起的氣鬆了一半,眼看利劍再次被長槍挑開,在他們一呼一吸間,兩人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個險招。
他們的比鬥哪容得下其他人,甚至所有觀眾對全身心沉浸比鬥中的兩人而言都是多餘的。來往間兵器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劍身與長槍交錯的殘影幾乎死咬在一起,密不可分。對視的雙眼卻又毫不掩藏那股想要把對方壓製下去的霸道。
兩人始終隔著一柄長槍的距離,縱然方宥丞劍招如何高超,數次試圖進攻都被精準避開,突不進槍圍。反而是長槍凶猛,力道極大,致使他虎口發麻。
劍身柔韌,在平地單打獨鬥時卻遠比堅硬的長槍耗費更多的氣力。方宥丞逐漸感覺到吃力,額間起了微汗,眼睛卻因為極度的興奮越發亮。
你來我往間已經越過整片習武場,兩人眼中的時間過得飛快,然而書房門口的觀眾看得焦灼,劍影如織,槍焰衝霄,他們恨不得下一刻就分出個勝負來。
這一刻很快就來了,兩人體力精力都在飛速下降。柏若風看準時機轉馬掃槍,槍身以極大的力道實打實地打在方宥丞劍上。
方宥丞隻覺整條手臂發麻,長劍脫手,拋向天空,滑過一道拋物線。
人群迅速散開,在驚慌聲中長劍落到上書房門口,刺進青磚縫裡嗡鳴。
這位殿下劍法的確有些出乎意料,柏若風暗道好險,還好沒草率從事,不然就要被方宥丞反殺成功,到時候太子說他使手段贏的話還不是成了板上釘釘?心緒萬千,麵上卻不露分毫,他收槍而立。
本以為方宥丞會惱羞成怒,繼續不服氣找他麻煩。沒成想他一抬頭,看到的不是陰沉到恨不得把他就地處死的黑臉,相反,他對上了方宥丞輕鬆愉悅的麵上那雙滿是欣賞之意的眼睛。
那亮晶晶眼神不像看著什麼討厭的人,倒像是一隻小狗終於找到了喜歡的肉骨頭,恨不得叼回窩裡獨占。
不對,這個比喻問題可大了。柏若風反省了幾秒自己的想法,把長槍隨手插入地中,拱手道,“殿下,承讓了。”
下移的雙手被微微汗濕的手掌接住,托起。柏若風能輕易瞥見方宥丞掌中紅痕,顯然方才對方是下了狠勁。他視線上抬,看到方宥丞激動道,“你很不錯!”
“殿下過謙了,僥幸而已。”柏若風眉開眼笑,暗道那還用你說!算你識相!
柏若風心裡很肯定地點點頭。雖然骨子裡同樣有著傲氣,然而柏若風與方宥丞最大的不同便是柏若風麵上還願意維持著那點謙遜。
方宥丞輸就輸在他是個真真正正的少年郎。柏若風上輩子二十多年可不是白活的,他有成人的意識,加上最適合錘煉的身體,當然有意識地苦練自身。
隻見方宥丞牢牢盯著他,忽然雙手握著他肩搖了兩下,興奮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柏若風眼前都給他晃出花來。
便聽太子殿下聲調揚得極高,鄭重邀請道,“你很不錯!姓柏的,做我的人吧!”
不止柏若風,全場都變得鴉雀無聲。
沒想到太子這麼喜歡武學。柏若風忽視了自己比武後的興奮和激動,心裡暗暗嫌棄道,就贏了他一場而已,瞧這興奮的勁。
方宥丞鬆開手,一拳錘在柏若風肩上,“不愧是吾的伴讀,吾認可你了。”
柏若風心知這會兒要是順著太子的話再謙虛,說什麼‘謝殿下看重’之類的話語,往後兩人的相處方式就隻能是君臣主仆。太子也隻會把他看做是武功強盛的近衛。
於是柏若風揚眉,抬手抓住方宥丞拳頭,以一種勝者的姿態挑釁道,“誰要你認可了?”
兩人間的氣氛逐漸變得微妙,視線相對,同時出手丟了武器,竟赤手空拳打了起來。
段輕章攔住身旁要衝下去拉開二人的侍讀們,朗聲道,“今日少師要來檢查課業,你們都做完了嗎?”
聽這沒來由的一聲,其他人都怔住了。段輕章既是丞相之子,又是太子表兄弟,在上書房中身份地位僅次於太子。他們想不明白為何此時段輕章不阻止二人,還要把他們弄回上書房去。
段輕章蹙眉催促,“既然沒做完,還不快快回去?”
這些人還在猶豫,課業和太子安危比起來,當然是後者重要得多。他們被送來做侍讀,又不是單純來讀書的。
就這一會兒功夫,習武場上打起來的兩個人來往幾招後,方宥丞占了上方,坐在柏若風腰上,一手死死鎖著對方手臂,一手掐著對方脖頸按在地板上,眉眼囂張,“表兄,你們先回去。吾課業在桌上。”
就一句話分神的時候,柏若風腰身騰起,雙腿做剪子絞在方宥丞脖頸上。方宥丞用手掐著柏若風喉嚨,柏若風以腿卡著方宥丞脖頸。兩個人竟一時維持著互相桎梏要害的姿勢,麵色發紅,竟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架勢,好像下一刻兩人就得同歸於儘似的,誰看了都不放心。
“好。”段輕章看了眼他們,搖搖頭,帶著其他侍讀回了屋,很快關上門。
柏若風瞪他,腳下使勁,“放開!”
“你先放!”方宥丞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惱道。
柏若風同樣難受,但他越難受使得力道越大,主打一個我不舒服你也彆想輕鬆道。他氣若遊絲還掙紮著,“我喊三二一,我們一起。”
方宥丞乾脆答應,氣聲沙啞,“好。”
“三!”
“二!”
“一!”
……
兩人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本就打了一場,血氣方剛,這時還被人纏住。再成熟的人都在這激昂情緒中忍不住衝動,柏若風氣急,罵道:“你還太子呢,不講信用!”
被雙腿扣著被迫後仰的方宥丞嗆咳幾聲,險些被口水弄死,他口不擇言,“你也不講!吾脖子斷了你全家都得陪葬!快放開——”
“你還想動我全家?”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柏若風清透的瞳色一閃,頭腦充血,理智全消得一乾二淨。他張嘴亮出兩排大白牙,“臭小子我忍你這臭脾氣很久了!”
說完低頭,逮著方宥丞掐他的手腕狠狠咬去。
一聲慘叫在屋外回蕩。
不乏有人緊張兮兮想出去看看,但見段輕章老成持重低頭執筆,若無其事的模樣,便都不敢提要開門迎太子。
太子本來就瘋,那柏若風雖看著人模人樣,行事作風卻桀驁不羈。把這兩人放一塊兒真的不會有事嗎?侍讀們憂心忡忡,已經預見未來的上書房日子怕是沒那麼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