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早早下了一場春雨,天陰沉可怖,濃密的烏雲壓得整個帝京幾乎人人都喘不過來氣。
皇城宵禁,這邊百姓方一入夜便閉門不出,沈長清踏著青石板路,撐著一把油紙傘,獨自一人走在夜幕之中。
因為下雨,屋簷下的燈籠無一例外都熄著,遠方的風聲隱隱約約透著一點詭異,像是枉死的女鬼趴在耳邊低語。
“氣氛不錯”,沈長清點頭稱讚,緩緩伸出左手,給自己拿傘的右手卷了卷袖子,又把傘換到左邊,如法炮製。
露出來的左手腕戴著一串念珠,刻著不知道哪方文字的飄花菩提,碧白漸變的珠串下墜了穗子,由羊脂玉環穿著,也是綠白的。
沈長清撚了撚手持,玉環隨著珠玉轉動帶著穗子緩緩滑落,始終維持在重心點上。
生了青苔的石板路浸水後更加濕滑,長長的街巷那頭有燈光搖搖晃晃由遠及近。
及到近前來,沈長清才看清是宮裡來人,那人帶著幾個宮女,左邊一側最前邊宮女手上的提燈被那人自己拿著,那宮女隻用專心給他撐傘。
“不知今是何年,來是何人?”
沈長清開口詢問,隨即輕笑,自是一派蕙質天成,溫和雅量。
那人看得有些呆了,心裡頭暗自形穢,不由就矮了身子,低頭平添幾分恭敬,“今是永安十三年,來是禦前內侍,司禮監掌印,何澱。”
“原是何公公”,沈長清笑容更甚,“千餘年不曾下山,皇城布局與此前已大相徑庭,我不記得路,勞煩公公前頭帶一程。”
“長清君,請——”
“請——”
說請的同時何公公轉身,右手向前送出,沈長清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珠串,走至他身邊,回了個請字。
何公公瞟了一眼那珠串,拍了個馬屁,“好物件兒。”
“你說這個啊……”沈長清似笑非笑,“墳上撿來的,那小鬼有些不聽話,我就撿了它墓前的這串貢品,把它關在某顆菩提珠裡,等它什麼時候想通了,我什麼時候再放它輪回。”
何公公打了個冷顫,再看那念珠時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傳聞長清君溫和,心善,度人度鬼的時候總是從眉目間透出淡淡的悲憫。
今日一見,前話雖不假,但是……何公公又偷瞄了沈長清一眼。
但是,這位仙人好像有點瘋,還有點可怕!
誰家好人拿鬼當玩物啊!不是……誰家正常人撿墳頭上的東西啊!還是個貢品!
何公公頓時覺得這天越發陰沉壓抑了,四麵八方好像都藏滿了數不清的邪祟厲鬼。
恰在此時春雷乍響,白光刺破天際,像是生生把這厚厚的雲層剖開兩半,而那不規則形狀的密雲在閃電映照下看起來竟全似作鬼臉一般!
“長…長清君”,到底是常年跟在聖上身邊,見過大世麵的,不似那些驚慌失措的宮女,何公公雖然嘴唇發白麵色泛青說話也不利索,卻還記得正事,勉強維持鎮定,“還請您儘快入宮,陛下盼了您三個多月了,茶飯不思,再這麼下去……”
後麵的話他沒說完,沈長清也不問,與何公公並排走在最前邊,何公公給右側排頭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便上前兩步要替沈長清撐傘。
“姑娘,你還是彆碰它的好”,沈長清眸色有些晦暗不明。
那宮女似是想到什麼,緊咬牙關竭力抑製著唇齒間呼之欲出的驚叫,微微屈膝行禮,然後默默退到沈長清身後。
方才她站在最前頭,可是把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既然那串珠子都能不乾淨,這傘又怎麼會尋常。
宮中規矩森嚴,宮女沒敢好奇地纏著沈長清問這問那。
但許是這千年寂寞久了,頭一遭碰見活人,沈長清自顧自地講起來。
“這是兩千多年前橋頭阿婆贈的,阿婆感謝我幫了她大忙,她送這傘給我,招陰。”
“招…什麼?”何公公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定是被方才那雷聲震聾了,才以至聽錯了字,人家說的許是招福招財什麼的也不一定……
但他這點念想很快破滅,沈長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招陰,也就是容易撞邪。”
話音剛落,何公公就不動聲色離沈長清稍稍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