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清一夜不曾闔眼,天亮前徒弟燒得重了,一直在說胡話,沈長清就一手抵了毛巾在他額頭,一手把徒弟兩個手捉住,壓在被子裡,免得他亂動的時候又著涼。
隔壁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緊跟著是木柴燃燒的劈啪聲,這天還黑著,婆婆就已經在燒火了。
天光一點一點白起來,她站在門口,問,“娃娃,醒了麽,老身進來了?”
“嗯”,沈長清應了,“請便。”
老人推開門,手裡端著個搪瓷碗,瓷碗豁了口子,裡麵是一些黑糊糊的東西。
“這是…?”沈長清詫異挑眉。
“回魂湯,土方子,退燒的”,老人很自然地走過去,沈長清站起來,讓了位置。
老人滿是皺紋的手捏著瓷勺,吹涼湯水,看著沈長清,道,“娃娃,拿塊毛巾放你弟弟嘴邊。”
躺著飲湯容易灑,更容易嗆著,老人的手卻很穩,照顧人的經驗也老道,安安穩穩喂完了湯,也隻是順著嘴角流了一點點罷了。
沈長清眉目溫柔,輕輕給顏華池擦乾淨,又將手背放在他額上。
似乎是好些了。
“婆婆,這是什麼方子?”
“觀音土,菩提葉,龍王水,燉小半個時辰”,婆婆說著,臉上慈祥起來,好像回憶起了什麼過往,“我兒小時候發燒,我沒錢去買藥,都是這麼給他治好的。”
沈長清手上動作一滯,“是嗎……”
觀音土…就是香灰。
菩提葉可能是某種樹葉的名字,至於龍王水,則是簷下接的雨水。
沈長清猜測起作用的應當是那葉子,與其他兩樣無關。
“婆婆,能給我看看那菩提葉嗎?”沈長清溫聲道,“這葉子很神奇,也許會對緩解疫情有所幫助。”
老人眼睛一亮,隨即道,“娃娃你說的對,益州離這太近了,指不定什麼時候我們也會染上瘟疫,這菩提葉若真是能救人,那也算得功德一件。”
老人端著空碗出去了,不一會又進來,遞給沈長清一些還帶著露珠的葉子。
“其實老婆子也不知道它叫什麼,隻是看它生得碧綠,葉子長得又很像五指,這一個個手掌排在枝乾上像極了畫上的千手觀音,這才叫它菩提葉。”
沈長清仔細觀察了一陣,這種植物有些淡淡的臭味,形狀似楓葉與艾草的結合,他看了一陣,最終確定了這是什麼。
古詩有雲:喲喲鹿鳴,食野之蘋。
這個葉子,就是蘋,在民間還有另外的說法,黃花蒿。
黃花蒿最初被用來治療風寒,效果其實並不是很好,因此還要搭配其他藥材一起使用。
沈長清看了體溫已完全恢複正常的徒弟一眼。
這退熱效果未免也太誇張了些……
沈長清移開目光,思索了一下,想起來那碗裡並沒有葉子的形狀,於是問道,“這個回魂湯要怎麼做,您能教教我嗎?”
老婆婆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學這個,但還是轉身道,“那你跟我來。”
沈長清跟上去,老婆婆推開一扇窄門,沈長清這才發現,這後麵還有一間小屋子。
屋子牆壁旁整整齊齊碼了柴火,木柴斷口整齊,絕不是老人會有的力道。
果不其然,就聽見婆婆說,“隔壁獵戶家的小夥子是個勤快人,多劈了柴就會送過來一些。”
灶裡還有餘火,老婆婆隻是添了些柴,然後往鍋裡抹了一層清水。
水被蒸乾,霧氣彌漫,老婆婆拿著搗杵,“看好了娃娃,先把這葉子搗成粉末…”
“我來便好”,沈長清接了杵,細細研磨。
沈長清搗葉子的時候,老婆婆已經用木棍支了個架子,把紗布鋪在蒸汽上。
她給鍋裡又抹了一遍水,叫那霧氣更加深濃。
等沈長清磨好了粉,她就把那綠色的東西鋪在紗布上,又在鍋裡正中間放了塊石頭。
那石頭被濕布包裹著,很是平整,婆婆在石頭上放了一個碗。
紗布吸了蒸汽,漸漸沉重起來,細密的水珠粘著粉末彙聚在紗布中間,凝成翠綠的露珠往下滴。
“這塊布是老婆子年輕的時候自己養的蠶,繅的絲,自己織成的。”
水珠滴在碗裡,又被燒乾成蒸汽附在布上,然後等待下一次凝聚,滴落,周而複始。
“您怎麼想到用這種法子的?”沈長清不由為老人的智慧驚歎。
一次次將精華提煉,留下來的就是最有用的部分。
“說來也是個偶然,我那兒子小時候調皮,拿他爹剛收的麥子蒸著玩。
“我一看他糟蹋了麥子,氣得要揍他,那孩子一邊哭,一邊說他做了糖要給我吃,讓我吃了糖就彆生他氣了。
“於是我就跟著他的指引,在鍋底找到了已經燒糊了的糖膠,半信半疑嘗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