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驛簷下的燈籠又滅了,這幾日風雨交加,潑瓢大雨拉起的雨幕不見儘頭,擾得人心煩意亂。
“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驛卒嘟囔兩句,舉著長杆將被吹滅的燈籠取下。
燈籠方才落入手中,遠處便忽地傳來了沉悶急促的馬蹄聲,嘶啞的叫喊聲緊隨其後:
“安陽急報!安陽急報……”
喊話者話音未落,一支羽箭便自風雨中劈空而來,瞬間洞穿了他的喉嚨,鮮血汩汩如泉湧,遠處晦暗的雨幕中,暗紅色的旌旗翻滾扭曲,殺伐之氣撲麵而來。
與此同時,三裡外的官道上,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暴雨中緩緩前行。來人頭戴鬥笠,身後背著一柄被麻布包裹著的長劍,一派江湖之氣。
狂風驟起,不見儘頭的雨幕中突然傳來異聲,謝樽神色微動,停下了腳步。
身後有馬蹄聲接近,各有步調,不止一人。
不過片刻,來人便從謝樽身邊縱馬掠過,隨後又猛地一拉韁繩,橫在了謝樽身前。
即使被濺了一身汙水,謝樽仍是一動不動地任由對方肆意打量,待對方的視線轉過一圈,他才稍稍抬頭,唇角帶笑地看向了攔路者:
“各位好漢何故擋我去路?”
謝樽音調有些調侃戲謔,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了對方手中的銀槍,隨著他話音落下,對方的視線也固定了下來,盯上了那張鬥笠下模糊不清的麵容。
“你可有見到三個黑衣人騎馬路過。”問話者聲音沙啞,似被風沙打磨過,中氣十足。
“我在這道上走了半日,未曾見到。”
“未曾見到?”那人重複了一遍,語調中多有質疑。
“是,官道直通洛陽,一路下來未見岔口,若是有些小道,也並非是在下這外鄉人能得知的,這位好漢若是不信,在下可以細細道來。”
謝樽忙著趕路,無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隻希望能早點擺脫這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危險人物,於是張口編道:
“在下祖籍廣陵,讀書十年卻仍是一事無成,如今隻得另辟蹊徑嘗試武舉……說來慚愧,在下生性愚鈍,習武也不比讀書好上多少,此番也不知能不能……”
對方沉默下來,雖仍有幾分懷疑卻也不欲多作糾纏,他在原地躊躇片刻,最終一拉韁繩不耐煩地喊道:
“走!”
隨著他們的動作,那銀槍的全貌也儘數落入謝樽眼中,他看見那寒光爍爍的銀白槍尖上,赫然刻著一個清晰可見的三角形刻痕。
趙家玄焰軍?
玄焰軍是幽雲十六洲及冀州的駐軍,受齊王陸擎洲和鎮北大將軍趙磬共同管轄,怎麼會出現在洛陽的地界上?
莫不是洛陽出了什麼大事?可他半點風聲也沒聽見啊。
謝樽皺眉思索間,官道旁的樹叢搖晃了幾下,一匹銀白色的雪狼從中鑽了出來,它靠著謝樽身邊轉了幾圈,腦袋一個勁地往謝樽手心拱,喉間發出了低沉的呼嚕聲。
被它一蹭,謝樽回過神來,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
“累了?好吧好吧,我們找個地方落腳,師父那邊晚上兩日也不打緊。”
聞言奉君立刻精神了起來,它衝著謝樽低吼一聲,眨眼間便竄入了山林,而謝樽緊隨其後,一人一狼瞬間不見了蹤影。
山林間本就枝繁葉茂,此時又逢大雨,林間昏暗至極難辨方向。
好在奉君嗅覺靈敏,沒多久就帶著謝樽來到了一個足以避雨的山洞。
“奉君真厲害。”謝樽按照慣例揉了一把它的腦袋,隨後便將山洞裡的乾燥枯葉聚在一起,又去找了些勉強能燒的木頭。
過了半晌,山洞中終於架起了火堆,受潮的木頭冒了半晌黑煙才安靜下來,謝樽隻穿著裡衣,坐在半死不活的火堆旁給奉君鬆著濕透的毛發,他常年獨行,隻有奉君一狼相伴。
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外麵的雨還是半點未小,依舊是一副要山崩地裂的勢頭。
看著這連月如一的大雨,謝樽不由有些憂愁。
距離他傳信回長安,告訴師父自己準備啟程回京已經過了兩月有餘,大雨之下音信阻隔,那麼長時間他既未回去也沒傳信,師父不會以為他死在外麵了吧?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好歹能在外麵多磨些時日不是?
很快,天色徹底黑了下去,陰雲之下,洞外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
謝樽滅了火堆躺進枯葉,與奉君依偎在一起將就著休息,沉積已久的枝葉受了潮,始終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腐敗氣息。
夏日天亮的早,隻是因為雨水連綿,層雲之下陽光總是灰蒙蒙的。
清晨一醒,謝樽以為要連下數日的雨居然已經雨霽雲開。
見狀謝樽當機立斷,打算趁著天氣好要多趕些路,不知為何,昨日官道上遇到的那些人,總是讓他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還是早日回去吧,若有什麼變動也好早做打算。
收拾好東西後,謝樽突然奉君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想必是覺得無聊,又跑去哪裡野了吧。
謝樽歎了口氣,背上行囊在在林間搜尋,直到發現了奉君活動的痕跡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