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泠臉上的笑慢慢冷了下來,何升進來見他的臉色,淡定地走到他旁邊,溫和地笑道:“果然如同景弟所料,那兵部尚書今日會來這裡,看來信王確實著急了。”
“還不是何大哥提早設法告訴他燕陽如今的消息,隨便讓人在他耳邊多說了兩句咱們皇上對貪官的處置方式,隻是沒想到他這麼不經嚇。”
外麵風雪越發大了起來,現在不走怕是連路都要看不清,賀景泠輕飄飄的聲音中夾雜著外麵風雪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
“景弟料事如神,董伯遠是信王的人,每次貪墨的錢財大頭都上交了,如今眼看著要出事,信王想走明王的路子,可明王與信王雖是一母同胞,但麵和心不和,他不好拒絕,倒是讓人直接找到我們這兒來了,讓你來做這個惡人。”何升搖了搖頭,跟在賀景泠身後半步往樓下走。
“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且不能交心,他們二人是先帝的遺腹子,比如今的太子也大不了幾歲,當今陛下子嗣稀薄,可堪大用的又隻有那麼幾位,倒助長了他們兩位皇叔的野心。”
素日裡閒客雲集的仙客來此時人跡寥寥,狄青驅車等在門口,外麵不比房內暖和,寒意直入骨髓。
風雪呼嘯著上前奪走人身上的餘溫,賀景泠長長的睫毛上被冰晶擋住了視線,臉色蒼白如紙,何升和祝安扶著他迅速回到車上,他捂著嘴低低咳嗽起來,抓著一邊披風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祝安熟練地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盒子中拿出一個小瓷瓶來倒了兩粒赤色小藥丸給賀景泠服下,再給他遞上一杯熱茶。
“這麼冷的天,公子就應該在家好好休息,沈姐姐要是在肯定又要說我們沒照顧你了。”祝安念叨道。
賀景泠緩過勁來,長舒一口氣拍了拍他的手:“她跑不過你,下次她再說你你就跑,彆給她這個機會。”
何升問:“沈姑娘要來祈京了,景弟是想讓她住何府還是另外安排?”
“沈木溪那性子,哪兒由你我安排,隨她去吧。”賀景泠有些疲憊地靠在車上,“燕陽一帶連日大雪,聽說已經有人凍死,你安排一下我們那邊的商鋪有多餘的棉被炭火的都拿出來救救急,不用和官府對接了,直接以平賢商會的名義。”
何升歎了口氣:“這幾年陛下大興土木,又加之剛剛才結束和北晉的戰爭,國庫本就空虛,那些人竟然還這麼貪得無厭,董伯遠交不出這麼一大筆銀子信王便保不住他,到時候這筆賬他該要記在景弟頭上了。”
賀景泠才是平賢商會的幕後主子知道的人隻有那幾個,信王知道肯定是因為明王,但看樣子他也並沒有告訴其他人,畢竟他也想從這這傳聞富可敵國的財富重分一杯羹。
“剛才那董伯遠走時我見他神情還算平靜,他這次無功而返,景弟是同他說了什麼竟讓他這麼心甘情願就空手而歸了?”何升溫聲問道。
賀景泠:“怎麼是空手而歸呢,他替信王賣命無非是有把柄被人捏在手裡,不然以如今幾位皇子的實力,再怎麼蠢的人也知道信王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我隻是告訴他若火銃一事東窗事發,信王絕不會保他,但或許有一個人能幫他。”
“景弟說的是?”
“太子啊。”賀景泠笑道。
*
曆來萬壽節為防止有小人行巫蠱之術都是在皇帝生辰前後三日內選擇一日舉行,因為今年的冬天來的格外早。
紫宸殿中早早備足炭火,此刻眾臣多數已經來到殿中,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或高談闊論,或言古論今,或閒話家常,帝後都還沒到殿中氣氛已經是熱火朝天。
賀景泠易了容貌跟在明王和王妃身後進殿,幾人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眾人躬身行禮紛紛讓道,李珩衍漠然從左右人群中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將那隻隨身攜帶的洞簫放在桌案一側,才淡漠開口:“都起來吧。”
賀景泠從進殿開始就一直垂著眼,李珩衍旁邊的女子是明王妃宋景如,乃是當朝戶部尚書宋進桓之女,也算是和賀景泠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聖德十年的時候就已經與他大哥已經定了親,八年前原本兩家約定年底大哥回京便完婚的。
他穩了穩心神不去看那麵容姣好的女子,他讓明王冒著風險帶他進宮,不是為了找故人敘舊的。
人群中漸漸恢複了熱鬨,忽聽見一道雄渾有力的笑聲傳來,賀景泠借著餘光看去,隻見一個高足有九尺且身形魁梧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子站在一眾武將之中格外顯眼。
當年定北大將軍賀從連貪贓枉法私自挪用軍需,讓數萬將士在寒冬臘月也隻能穿單衣薄甲,裝備老舊損壞嚴重導致一場和北晉必勝的戰爭最終隻能以慘敗而歸,種種罪行證據確鑿,這才有了雷信上位的機會。
雷信是齊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如今大敗北晉而歸,是手握防衛京城玄鐵營的正一品兵馬大元帥,位高權重聖眷正濃,想要逢迎之人自然不在少數。
當年每每跟著父親進宮參加宮宴,他們周圍也圍著這樣一群人,當時賀景泠最煩的就是這種宮宴,這祈京城的皇親貴胄擠在一處,來一個他要跪一次,等到正式開宴皇帝來了,人跪都跪飽了。他性子好動,不鬨便罷,一鬨就要給賀從連鬨一個大的。
他的祖父是兩朝帝師,父親是定北大將軍,他是幺子,生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所到之處必是人人矚目,從不曾想有朝一日也要扮作奴仆站在眾人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