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九江煩躁地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薊城的空氣質量並不太好,雖然申城似乎更遭一些,但他在這座人擠人的城市站穩了腳。
他突然想起冉時,今年也沒回來。似乎自己那麼多孩子裡,最值錢,最識時務的就是冉時,但最不穩定的也是他,那個天生反骨的少年。何況他曾經見過那麼多,說他心裡毫無波瀾冉九江都不信。
該說他演技太高還是完美遺傳到了自己的一麵?
冉九江透過即將消散的煙看著跪坐在地上瘋瘋癲癲的女人,她口中念念有詞,不停地在房間裡翻著衣服,滿地的舊衣服散得到處都是。
衣服都是幾年前過時的款式,有些放久了甚至還有點泛黃以及一股黴味。
“纖纖……纖纖喜歡這件……啊!”
冉九江不耐煩地又點起一支煙,吐出的煙圈漣漪一般,“怎麼了!”
不是一個問句,他對這個完全失去控製的女人幾乎沒有一點耐心了。她以前很聽話的,卻因為一個早就不該存在的女兒脫離了桎梏。
女人還在翻衣櫃,騰空了又去地上另一堆翻,不住地神神叨叨,“纖纖的白色裙子……不見了……不見了……”
冉九江知道她說的那條裙子,冉纖穿著它砸向被太陽炙烤著的柏油路地麵,那成了一條紅色的裙子,血腥味混合著一股難聞的焦味,一群人拿著手機在那拍照議論。
後來裙子和人很快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冉九江掐掉煙走到女人麵前蹲下,他單手撫上女人狼狽的臉,聲音溫和,“阿心,纖纖,叫什麼?”
淩心抓住冉九江的手,絕望地閉上眼睛,睫毛上是點點晶瑩,“曲,纖。”
剛剛還柔和的眼睛迅蒙上陰翳,他甩開淩心的手,“瘋子。”說著,抬腳向門外走去。
屋裡突然傳來笑聲,冉九江回過頭,淩心也恰好看向她。
淩心本來是很好看的,可這會兒有的隻是蠟黃的臉色,烏青發腫的眼睛,掛滿淚痕的雙頰。
“她永遠姓曲,永遠不會和你姓。你從來都那麼的自大冷血,絲毫就不會覺得,自己才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冉九江微愣,二十年前的仲夏末和四年前的七月,這兩次讓他徹底相信,自己從來沒認識過淩心。
他關上門,對門口早已見怪不怪的助理說:“夫人又犯病了,去叫醫生。”
在所有外界人眼裡,冉九江家就是家庭楷模。
他們眼裡,淩心天性敏感,她的精神病是因為親眼目睹他人輕生受刺激了,至於“他人”是誰,這就鮮少有人去了解了。而冉九江呢,成熟有擔當的成功者,與妻子伉儷情深,對兒子更是儘心儘責。
所有人都沒想過,這個幾乎是站在神壇上的男人,到底是在做著什麼齷鹺的事。
2021年,除夕,程雨生一家都起得早,冉時也不好繼續賴床。
冉時撐著困倦的身體打開門,看到門外是孫盈,立馬不困了,腰板也挺直了,起床氣也給壓下去了,“阿姨早。”
孫盈笑了笑,不管怎麼說,冉時總是很討她喜歡,如果程雨生就非他不可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行。畢竟……自己欠了程雨生好多好多,她現在已經沒有作為一個母親的權利乾涉他的任何選擇了。
“醒了就洗漱吧,穿厚些,早上冷。”
冉時嗯了聲,想了想還是決定笑一笑,畢竟長輩應該都喜歡這樣的人。
冉時剛洗漱完就被程雨生叫到了樓下廚房,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自己手上就被程雨生塞了打火機和火鉗。
“信我,這裡最熱乎了。”
話剛說完,程雨生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想補會兒覺。
因為不好硬擠進同一房間,兩人抱著手機發消息直到深夜,今天淩晨還幼稚地互相卡點發了句“除夕快樂”。
於是雖然知道把冉時換到廚房今天可能會失去一個偷偷的吻,但程雨生管不了太多了,困意襲人,粘床立馬就睡。
冉時將笑容隱在陰影裡,沒說什麼,把小板凳掃了掃就坐下。
孫盈想著冉時這種大戶人家肯定是有廚師的,燒大鍋什麼的他哪會,忙道:“你上樓再睡會兒吧,我叫其他人來。”
“沒事,不用。”冉時說話間已經將火燃起,他站起看了下鍋裡的水,“我燒大一點吧,阿姨是不是要焯水?”
“啊…是是是,先大一點,水開了再。”
火光映著冉時的五官,孫盈越看越覺得這孩子讓人喜歡,如果不是男的就更好了。
她將排骨倒進鍋裡,邊用鍋鏟翻攪邊說:“你和他…好好的就行,我現在已經沒有合適的立場去管他。”
冉時隻是微笑不語,沒有合適的立場嗎……他和程雨生最開始真的隻是想玩玩,可冉時沒想到程雨生真的會像他說的一樣,出櫃。
如果隻是兩個人的事,他到最後或許會直接走人。那現在,他最後又該以什麼立場去給程雨生說呢?
冉時昨晚沒怎麼睡,確切說是這幾天,腦袋一直胡思亂想,想他和程雨生未來究竟會怎麼樣,一步之差釀下的錯究竟會有多嚴重的後果啊……
孫盈揭開之前蓋上的鍋蓋撈出排骨,接著又去廚房外麵喊二樓的人,“程雨生你這個懶鬼,下來和你爸去祭祖!”
程然生支出個頭,背景音是略微嘈雜的電視音,“媽,你這還有個兒子呢,小程在睡覺。”
“這麼大人了我好意思喊你嗎?你肯定也得去!快些,把程雨生喊上,電視關了!”
十五分鐘後,程雨生打著哈欠下樓,裝火紙、鞭炮的動作有條不紊。他抖了抖塑料袋裡裝好的肉,看到冉時後笑了下,“走了啊。”
“等下吧。”孫盈把冉時推出來,勉強笑道:“一起吧,去給老人家說說,你爺爺挺疼你的。”
程雨生沒想到孫盈會讓冉時去,那這不是變相地認可了嗎?
“那……謝謝媽。”
程雨生提著東西低著頭,沒注意到孫盈一瞬間落寞的神色。他大抵知道孫盈會認可冉時的原因,很大可能是因為愧疚,想要補償。
可自己不是小時候那個幾顆糖或者幾句誇獎就能哄好的孩子了。
孫盈也想不明白,自己親兒子,表麵上怎麼都和和美美的,但她能感覺得到,她和程雨生,之間早就有了一道鴻溝。
程雨生每次和他們說話都是帶笑的,可是那種笑一點也不真誠,倒像是為了應付當下,但看不出不敷衍。
但她有次發現程雨生和冉時相處時,他的笑卻是自己沒見過的真誠,實自己錯過了好多年的樣子。
“行了行了,都走了,你們還在愣。”程然生看不慣這幅場景,上前就把程雨生拉走。
程雨生家人多,他爺爺有三個兒子,自己爹是老二,雖然三家戶口都是分開的,但每次祭祖都是一長串的人。
“小冉上次來這邊是出於什麼?”程然生問。
冉時聞言,將手機揣回衣兜,“記不清了,程雨生讓我來的。”
“哥你聽他瞎說嘛!明明是某個人……”程雨生住了嘴,他總不好說看冉時可憐帶他來過個年,冉時挑他的聖父毛病好久了,“……是我拽的。”
上次來時他和程雨生的關係異常微妙,但氛圍比今年輕鬆。另外上次他來,把學校放“優秀學生”鏈接的鏈接發給冉九江,而今年,他沒發一個字過去。
他想掀翻頭頂壓著的東西,想儘力找到一條適合用“未來”去形容的路。
所以他想踏出這麼一步,即使一步脫軌便是千鈞一發。
雖說兩年沒回去,問題應該也不太大,畢竟冉九江也不會差他一個兒子。
冉時又想起溫栩給自己拍照前說的,程雨生對他有意思。其實冉時完全看得出來,但又出於什麼原因裝作不知道呢?時間過去一年多了,當時那種矛盾,玩味,早就不清楚了。
他們當時,可以算什麼關係呢?他又是以什麼身份住在程雨生家?
更早前程雨生被一杯酒撩到時,自己說的話程雨生說隻大概聽到了一些,不太清楚;還有那個“第一個朋友”,冉時後來想起隻覺得不是滋味,又不能撤回這話。
他們是朋友。程雨生說。
拍照那天兩人尬抱完後回到屋裡冉時問了句,程雨生隻是玩笑了一句,“要不我們先想想抱多久?”
冉時索性配合他,“也不是不可以,來,你選個姿勢怎麼樣?”
程雨生被熱水嗆了一下,手裡的玻璃杯也從手中滑落摔了個粉碎。
他慌忙收拾杯子碎片,“我說真的,冉時,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喜歡男的。我不太想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總之彆這麼有意無意無意的說一些很曖昧的話,哪天真沒法收場了,你我都得完。”
冉時很悠閒地坐在沙發上沿著沙發布上的花紋反複的描,“如果有早點出櫃的考慮,你可以再大聲一點,我甚至還能推波助瀾一把。”
程雨生啞聲。
“我問一句,你難道沒遇到過喜歡的人嗎?”冉時突然開口。
程雨生將玻璃碎片倒進垃圾桶,聞言還想了一陣,“沒有吧,不過…遇到過一個有點意思的人,但我估摸著他是直的。”
“哦。”冉時放開了那朵被描出痕來的花,又問:“他有什麼特彆的?”
“長的特好看算不算?”
“你這,心動的理由好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