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生掩麵深呼吸一瞬,那一下他似乎聞到了很淡的山茶香。
他當時衝著“買一送一”果斷下單,結果拿到後發現自己原本那瓶也才剛開不久。恰好冉時某次衝澡忘拿,於是他一秒拆封,半賣半送了出去……
也挺好,以後不用區分哪個是哪個的。
透過門上一小塊玻璃,程雨生能看見一點病房陳設,裡麵似乎安靜得落針可聞。
潔白病床上凸起一塊,隨著呼吸起起落落,似乎躺在床上的人連活著都是痛的。
她很瘦,一截露在外麵的手幾乎是皮包骨,吊著的藥水似乎要把她皮膚撐得透明。
冉時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和平時靦腆安靜的姐姐不一樣,她總是很熱情的一個人。
噠噠噠噠……
秒針一圈圈轉著,呼吸聲仿佛都被整個房間的氣壓滯住,許久,冉時才用微乎其微的聲音道:“語芝姐……”
女孩的呼吸聲在一瞬間加重,但也隻有一刹那,房間再次安靜下來時,剛剛的聲音就好像是快報廢的留聲機突然卡殼。
“你該醒了吧?我不知道你怎麼聯係上那姓顧的,但是,你如果繼續裝,今天我來這又有什麼麼意義。這麼多年了,我也……不想追查了。”
當然是假的,他活到現在,有一點就是無論如何都要為冉纖“申冤”。
“……我。”葉語芝微啞的聲音自寂靜中而生,“我,沒聯係,他。他找到,我,幾周,前。”
冉時忽地抬頭,有些愕然,“你怎麼回事?”
“待得,久,沒,人說話。”葉語芝轉過頭,顴骨突出的臉,深凹的眼眶,從前水靈靈的眼睛如今失去了光彩,她嘴唇皸裂,說話時都好像扯開了皮膚。
她原本很好看的,如今瘦得脫了相,皮膚沒有一點光澤。她說話時甚至在笑,隻是那表情著實難看。
冉時有些止不住地難受,麵上卻掩飾住了。他坐在軟椅上,交疊的雙手支著下巴,“‘失蹤’開始,你就在這裡了?”
葉語芝愣了愣,似乎在很艱難地回憶著,“不,不不,小纖不見,了兩周,多,我,車禍,到這……”
車禍?怕不是這麼簡單。
“那你找我做什麼?”
“哈……”她笑了笑,緊接著輸液架晃動起來,她靠著手肘把自己從床上支了起來,“我就是,想她了……真的好想,好,後悔,,為什麼,你在?可我,恨不起來,你長得和,和小纖好,像啊 我真的,想她……”
冉時知道所有事情裡,葉語芝也是受害者,可為什麼到了哪裡都逃不過被人代替這件事呢?
冉時無所謂地悶聲笑著,然後站起身給,“我媽也這樣說,可她是真的有病,我沒辦法,你呢?”
下一秒,他快速到了病床前,伸手想掀開被子卻被止住,葉語芝細瘦的骨節緊緊攥住他,“不,能,看,不要!”
“他們沒用枷鎖銬住你,是你的問題。葉語芝,你的人生才過多少啊,你就這樣了,甘心嗎?”
葉語芝如今的身體就是一株枯蓬,冉時很輕易地拿開了她的手一把掀開被單,瞳孔在一刹緊縮。
那個坐在病床上的人,膝蓋以下的褲腿打了個卷,她已經截肢了!
“冉九江乾的?”冉時一手緊攥著被子,骨節將皮膚撐得發白,“是不是。”
葉語芝似乎被他突然的暴戾嚇住,比之前更結巴道:“車、車禍,我沒,死,腿壞,了,壞了。”
就是冉九江乾的……
冉時不知道多少次惡心起自己,他身體裡流著他的血,他們一樣的可惡……
冉時重新給她蓋上,眼圈發紅地盯著她,“你為什麼沒死啊,為什麼為什麼?”那樣的話他就看不到,他就不會更加怪罪自己。
葉語芝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他,明明幾年前,這還是一個天真的孩子,還會笑著叫她“語芝姐”。
隻是這副樣子讓冉時更加暴躁,內心的火就跟壓不住了似的,“你為什麼沒死啊!為什麼都要說我多像她?!你為什麼不去找她,為什麼不去死?!真他媽操蛋,像個屁啊像!我他媽就是多餘是嗎?!我得罪了誰了,憑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讓我做另一個人!”
“我到底做什麼了?你這樣、你這樣就是活該,我當年勸你了,你憑什麼現在又要後悔,憑什麼把我當她啊!”
暴怒是在一瞬間充斥的,幾年來的壓抑、困窘、迷惑在這一刻都化成一把尖銳的刀朝一個方向破出。
冉時隻知道,他看到葉語芝的斷肢時是恐懼的。他和冉九江有血緣關係,彆人都會知道他是他的兒子……
葉語芝、淩心甚至冉九江都說他和冉纖真像啊,那最後的結局也會像嗎?他哪裡甘心啊……
一陣風掃過,葉語芝忽地被一把扯到了地上,輸液架“啪嗒”一聲倒下壓住了床邊的鈴。
“你想見她,你走啊,他們誰攔你?”冉時蹲下與她對視一眼,“你好好看看,我和她像嗎?”
葉語芝沒說話,撐著手挪動了殘肢,很快她又抬起頭露出一個駭人的笑,“你真的,像她。”
“……哈。”冉時緊了緊拳,最終勸說自己不能暴力解決問題,“我脾氣可不像姐姐那麼好,知道了嗎?不知道我就一點一點告訴你,我和她享有的哪些權利不一樣。從前到現在,我一直都相信我會被人愛,可如果是代替另一個的話,我寧願我是死的。”
葉語芝喘著粗氣,笑著:“可你不,能死,你,要活著,替她。”
冉時微不可查地笑了聲,“隨意。我想你今天見我的目的達到了。”
起身走出房門前,他又突然回頭說:“但如果我要好好罵你一頓你才舒服,那我有點抱歉。因為……姐姐應該是真的喜歡你。”
門被關上,冉時就貼在上麵長籲一口氣,這才注意到一旁的程雨生。
“聊完了?去…吃午飯?”程雨生有點尷尬,他剛剛一直在糾結要不要進去,感情上他必須進去,可他這麼多年靠理智拉扯住自己。
“我不信你聽不到。”冉時的聲音有些啞,他轉過身隔著門上的一塊玻璃往裡看,似乎在自言自語:“你聽得到吧…”
本來剛出來時心裡隻有憤懣與逃離後的僥幸,看到程雨生後,一股濃濃的委屈又泛上心頭。
程雨生撇過頭,“聽到了。但,我那個…嘖,我直說吧,我來醫院是因為出於一個朋友身份以及我真的愛管閒事,你要是不開心了,我就聽你訴苦,逗你笑。但界限也就到這兒了,我想我沒有更多摻和其他事情的資格,特彆是……”這件改變了你人生的事。
“你一開始就不該來。”冉時回過頭,麵上一片嘲諷,“我承認你個什麼狗屁朋友了嗎?你明明可以直接進去讓我遠離那個神經病!去你媽的資格!”
被罵懵的人蹙著眉,剛要伸手去習慣性地拍他肩,卻被躲開,但程雨生還是堅持說:“彆鬨了,我理解你剛才——”
話音一斷,對麵來了三兩個醫護人員,冉時才想起剛剛輸液架壓著急救鈴了。
本來是挺正常一事的,程雨生卻突然小聲“臥槽”了句,白大褂裡為首那位鏡片後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即使戴著口罩也看得出這人皮相極好,而且是他堂哥!
跟程雨生不同,他堂哥程洺是真真正正被誇到大的,而且是當年省上的高考理科狀元。
因為家裡人時常提到他,程雨生或多或少也知道些,他這位堂哥讀完研就直接受聘到了家私立醫院工作,工資是他親哥的不知道多少倍。
……更彆說薊城這座首都城市裡麵的私立醫院。
但程雨生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遇到人,他還極有可能是葉語芝的主治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