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沒走,他就站在店外馬路邊等人。
“程雨生!”
回過神,程雨生還沒太反應過來,“怎麼了,你抓這麼用力乾什麼?!”
程雨生揉了揉被拽紅的手腕,又聽何流說:“那不然讓你被公交撞到西校區去啊?”
他抬頭才注意到,公交司機開了窗正在罵罵咧咧。
程雨生愣神地看了眼手腕,又回望烤啡屋的店門,然後一甩頭告誡自己要冷靜。
“謝了。”
“不用,誒不是,你跑這麼急乾什麼,發生什麼了啊喂?!”
何流一把沒拉住轉身就往校門疾走的人,急忙跟了上去,“急什麼?他給你說什麼了?對了那店主是男孩吧?”
程雨生停住腳扶著大腿輕喘兩下,聞言一笑,“不挺明顯嗎。”
人穿得就中性風,說話也隻是聲音較低。
何流也停了下來,不住地大口呼氣,“我的媽,你丫的終於停了,關愛一□□育白癡好嗎……”
地上是多數校門標誌性的大理石墩,他乾脆蹲坐在上麵嗦了兩口剛剛隨便點的拿鐵,又“呸”一聲假裝吐了點,“苦的,差評。”
“免費的,知足。”
何流笑了笑,“你總算正常了。誒話說他,就店主吧,他要是個女孩子,應該很好看,我第一眼見還以為是個男裝大佬呢……然後我又看到他親另一個男生時,喉結那凸出了。”
“嗯?那你怎麼看?”
“我憑什麼怎麼看?我用眼睛看。”何流反問,“性彆不是限製愛的,就這樣唄。”
“……哦。所以為什麼提這個?”
“看你好像有點大病。”
程雨生氣笑了,何流這叫色厲內荏,看似罵人,實則就是“一生要強的男人”舍不得說點軟話,他拍了人後腦,掛著笑,“我好著呢,彆瞎說。”
“你懟著剛剛那副陰鬱症的樣子再說話?!”
一愣,程雨生歎口氣,問他:“老何,我有一個朋友,他和他男朋友……有挺大差距,任何方麵的,然後他那個男朋友做什麼事情如果考慮到危險一定會把我朋友排除在外。他男朋友怎麼想的?”
顯然,智商情商呈相反方向發展的人並不懂“無中生友”,也沒往程雨生身上考慮,他竟然還認真地想了想。
“兩種可能,一是你朋友的男朋友多少有點病,二是你朋友弱雞需要被保護。不過這是什麼傻缺問題……”
“沒什麼。何流,你是個好人。”
“滾滾滾!不許給我發好人卡!”
何流還在懟他,程雨生的思緒卻不在這上麵。他清楚“他的一個朋友”是一個多麼懦弱的人,成天好像什麼都會,其實有點技術含量的事這方麵,他屁都不算。
通訊錄翻到幾乎沒打過的“徐洋”,程雨生開始猶豫要不要點。
電話過去無非一種結果——再次承認自己什麼也不是。
可冉時那……
[你確定沒搬錯寢室?]
[其實我給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假的。]
[不嫌棄的話,做個朋友?]
[生日快樂。]
[親一下不過分吧?]
一些片段反複播放著,相互交纏後最後成了句“你追追我好嗎”。
好。
他當時沒有回答,現在卻是有了些篤定的意味。
“不是吧你又去哪?咋咋呼呼的……”
“回學校!”
冉時醒來已經近黃昏了,夕陽穿透玻璃灑出模糊的光暈,屋內被鍍上一層橘子黃。
……腿麻了。
冉時注意到自己應該蹲在牆角那哭睡著了,眼周還有點黏糊,而腿幾乎完全沒什麼知覺了。他撐著牆站起,腿依舊是不穩地倒了。
半晌,遲鈍的腦洞終於反應過來:哦,沒摔地上,倒床/上了。
趁著腿還沒恢複,他小幅度地一轉頭,旁邊是折成一條的被子,下/麵露出一角玻璃相框。
冉時第一時間否定了這是冉九江和淩心合照的可能,於是他小心地抽了出來,眼神忽地變了。
照片是冉纖……還有葉語芝。
這應該是很早前的了,封膜上有小氣泡,而且上麵的葉語芝比醫院裡的年輕漂亮。背景是某家遊樂園,冉纖披著挑染的長卷發,一席白藍格子露肩連衣裙,而旁邊的葉語芝紮著丸子頭,短袖襯衫開了顆扣子。
右下角時間是2012,07……她們在一起的第二年,所有不幸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昭示著當時的歲月靜好。
冉時還算了解自己姐姐,她不會大大咧咧地笑,永遠是一副溫柔模樣,照片上的人即使抿著唇,眼裡也是陽光。
其實想想,他似乎沒見冉纖這樣對他笑過。他們每次見麵,冉纖永遠是一個合格的姐姐,帶他認識另一個世界,教他知對錯,永遠,都溫溫和和的。
也因為她是童年時期唯一一個對自己這麼好的人,冉時的執念才會這麼深。
“姐……”一開口,沒忍住的鼻音就露了出來,“葉語芝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好……”
硬質玻璃相框被他抱進懷裡,弓起的脊背不住顫抖。如果不是冉纖,他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不會成為眾人口中的瘋子,然後他還是很久以前那個頑劣不堪的人,上學上不到高中就被送出國留學鍍金,他也不會遇見程雨生然後害了這個人……
再次醒來天際已經被映得緋紅,城市裡少見的倦鳥繞過高聳的大廈然後沉入暮色,窗簾被吹得鼓起,下/麵掛的裝飾物碰撞得刮耳。
冉時坐起身,發現相框花紋印了半圈在小臂上。他伸手敲了敲照片上的人,然後把它放回原位。
他拿出手機無聊地翻了一會兒,最後停在了信息界麵。
[缺什麼?我順便去買]
缺什麼嗎?寢室浴室的燈壞了,該讓他換一個,洗漱用品記得買,儲物櫃裡有上學期沒吃完的垃圾食品,過期了得重新買,考級的事快了,要記得把櫃子裡快發黴的書搬出來曬曬……
反應過來時輸入框上已經打了一堆有的沒的和一個……顏文字。
冉時無力地扯了個笑,然後按住刪除鍵,清空。
想了想,他點進“聯係人”,躊躇了半分鐘有餘才長按了“A程”。
[確定要刪除“A程”嗎?已同步到雲端的聯係人將同步被刪除。]
[確定。]
手機傳出撕紙似的刪除提示音,預示著那唯一一個標星的聯係人也隨之消失。
幾年來的惶惶不安好像一下散了。他以前怕,自己越是往誰那靠近,誰就會被自己自帶黴運的體質感染。
現在不會了,他真的做不到繞開冉九江,隻有讓自己消失,隻有這樣……
冉時不確定自己如果繼續這樣倔下去還會有多少人受牽連。程雨生隻要把現在的生活過下去,他可以有很好的未來;徐洋就算沒什麼作為,有他爸在以後也不會差;就連何流也在改變,寧辭齊澤倆完全不需要為自己這個損友操心任何事。
……都挺好的。
他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周邊長期有人打掃,門把上連灰都沒落一層,推門,裡麵是無人居住的冷清。
算起來,自己上大學後就沒再回來過了,原本是打算一直讀下去再也不回的,還真沒想到有天會是這幅樣子進來。
冉時用後背抵上了門,指尖扣在上麵忍不住徒勞地發力。入目是不遠處變成橘黃的玻璃窗,窗台隱有兩截模糊的灰色支起。